慕容臻出了那道门,眼泪就猝不及防夺眶而出,人心总是如此,说变就变了。
六哥从前明明那样疼他,他们是从何时开始疏远的呢?
是了,是从皇后娘娘去世以后。宫里的人都说,是母妃夺了陛下的宠爱,皇后娘娘才会抑郁而终。
自那以后,六哥便不再喜欢他了。
嫌他碍眼,可以,偏碍给他看!
魏衡有恃无恐,有些事被逼到明面上,不得不做,可出了门,晓得此事已了,自然不会犯傻,真抽自己二十个耳刮子。
赵全不是个好人,但是个实诚人,加上又被那位殿下吓破了胆子,不单只多不少地打了自己二十个嘴巴,还都是卯上了劲儿打的。
慕容臻面无异色步出殿门,不着痕迹瞥了眼母妃那位机敏的亲信,又瞧了瞧自己把自己抽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赵全。
他伸手拍了拍自家那个听话的恶奴,“怎么跟你主子一样,不讨人喜欢,还傻得不透气儿呢。”
第20章 噩梦
白日下足了雪,晚来正逢晴夜。
五花八门的零食点心摆了一桌,托着腮帮子坐在桌前的人突然有点不知道该先吃哪一样好,白日里问过给七儿诊病的太医,太医说七皇子身体康健,并无异常,莫非是后来染上的病症?
“都不合口味吗?”对座之人迟迟未听他动作,开口问道。
慕容胤回过神来,“还拿我当小孩儿哄。”
“一年多不登我的门,我哪知道你又换了什么喜好。”
慕容胤听他又提这茬,老大没脸,他绕过面前的方桌,扯来边上的椅子,坐到对方身旁,捉住他那双汤婆子都捂不热的手,“你知道,我都跟你说了的。”
裴公子不说话,白日大哥过来时,他着意问了朝中近来发生的事情,也知道这人目下四面树敌,正是困顿交加,孤立无援之时。
“有什么是我能帮你的?”
慕容胤的心慢慢沉了下去,他缓缓松开了团在掌心里的那双手。
座椅中的人放下手炉,摸索反手抓了回去,“又生我的气了,是不是?”
意气少年是该起身就走的,但他早失了意气,也不再少年,“我知道,这个节骨眼上来找你,一别经年,又突然如此殷勤,难保不让人多心。”
面前人愣了一瞬,随即苦笑,“这多心的,究竟是你,还是我?”
房中一时陷入沉默,裴景熙方才一问,真心实意,不想让人误解,慕容胤也明白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怪大梦初醒偏在年少落魄之时。
半晌终是他见眼前人神色不虞,只好敛去诸般烦扰,担心地上前询问,“三哥,你怎么了?”
“给你气的。”
慕容胤有许多忧愁压在心底,舒筋理脉的法子虽能为他缓解疼痛,可这人面上颜色却总不见好,不单不见好,甚至坐不多时就乏了,说不上两句话就喘上了,衰弱得让人害怕。
“我往后再不气你了,你把身体养好,成吗?”
裴景熙摸摸拱进怀中的那颗脑袋,有许多担忧恐惧未敢表露,往日除却发病之时受些苦楚,平日精神倒也还能维持,近来汤药喝了无数,反倒整日昏沉,越加疲乏倦怠,但这些他是决计不肯让人知道的,尤其是面前这人。
“怎么了,我这不是好着呢。”
“但凡有任何不妥,一定要告诉我,千万别瞒着。”
“好。”
慕容胤仰头看着他疲惫的脸,“你是不是累了,我扶你上床歇息可好?”
“什么时辰了?”
他回头看看外间的天色,有意说晚了一个时辰,“亥时了,也该歇着了。”
“殿下暖床吗?”
“求之不得。”
茂竹是个伶俐人,主子的床本就铺得厚实,天没黑已灌好汤婆子煨热了床铺。
睡前两人又说了一些话,多是主人在说,暖床的在听。
“你想要什么,从来也不告诉我。”
“我问又不敢问,猜也猜不着。”
“自小到大,六殿下什么脾气,我能不知?你遇到事情,宁肯去求一个陌生人,也不会来找我。”
慕容胤搂紧了怀里自说自话的人,哑声说道,“那我现在说,可还来得及?”
“只怕你不肯说。”
“我要你陪我一辈子,你答应吗?”
对方许久没应声,开口却不肯正面回答,“你小小年纪,一辈子是很长的。”
“你也就痴长我几岁罢了,只说答应不答应。”
长夜寂静,怀中人不说话,大约睡着了,又或者装作自己睡着了。
求而不得时痴心惦念,夙愿得偿之际,又多得是烦恼与隐忧,裴景熙揣着“一辈子”这沉甸甸的三个字,做了一场令人毛骨悚然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