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这盘香……”
“怎么,香又烧完了么?”
曹芥忙道,“不曾,只是想问公公,我看库房中有不少名贵香篆,是否要换着用?”
内官连连摆手,“那可不成,陛下亲口吩咐过,晚间哪,要用这种香。”
“亲口吩咐?”
“是啊,这可是七殿下亲自拿来的香盘,前些日子政务繁多,陛下睡眠不好,多亏殿下拿来这盘香,主子夜里这才睡安稳了,你可要记住,且莫弄错了。”
曹芥望着锦盒中黑色的熏香,慎重地点了一下头,“多谢公公提点,奴才记下了。”
身旁的内官小心翼翼将盒子收好,“哎哟,什么提点不提点的,往后合该您提点我等才是。”
曹芥笑笑未再多说,李公公认了他做义子,算是他一朝得势,水涨船高了,陛下闲来也常将他叫到跟前问主子的事,虽说没少吹胡子瞪眼,可在旁人眼中,他却莫名其妙成了在陛下跟前说得上话的人。
只是这熏香……真的是他多虑了吗?
此香确有安神功效不假,但他总觉过犹不及,他悄悄翻看过陛下的起居注,自从上月始,陛下一日较一日睡得迟,近来更是要几位当值的公公连着叫才能将人叫醒,且那晚陛下留他问话,提起四望山中遇到的险事,直谈到深夜,值守的公公索性就叫他歇在了外殿,当夜他只觉身在云雾之中,醒来骨软筋乏,好似魂魄离体,主子惯爱受伤,他也偷空学了些药理,许是他见识短浅,总觉这熏香中的药材与寻常安神的药物大有不同。
他想了想,到底放心不下,开口叫住端着香炉要去处理香灰的小太监,“公公,让我去吧。”
小太监愣住,“这等小事,怎好麻烦曹哥哥,奴才去便是了。”
边上年长的内官见状笑道,“曹公公有心,就交给他吧,这含光殿大大小小的章程,总要过趟手才能谙熟。”
小太监纠结了一瞬,这才小心翼翼将香炉交给面前人,“那就有劳曹哥哥了。”
曹芥含笑点头,幸而伏老人在宫中,否则遇到这等棘手之事,他可真不知如何是好,只盼是他多心,外事纷纭,国中万不能再起风波了。
临窗的花瓶里插着一把香木槿,花色驳杂,香气缭乱,既不怡情,也不应景,一整夜身上棉被被人掖得死紧,热得慕容琛出了一宿的汗,夜间每每睡意赶来,耳边有人唠唠叨叨,没完没了。
辰时直到对方轻手轻脚摸出去,床上的人才稍稍松口气,睁开装睡的眼。
命运真会捉弄人,他以为此生已了,上苍却又赐他新生,这种新生的感觉降落在窗外的暖阳下,氤氲在午夜的月光中,混杂在流动的和风里,游走在满目的春色之间。
如果慕容琛没有死,他现在正该绞尽脑汁利用好父皇心中的那一点愧疚,谋取对他来说最有价值的回报,可他死过一次了,死过一次的人才知道人生不能重来,所以更须冷静且清醒地想一想,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嗨,李大人,这儿,这儿呢!”
李俭望向鬼鬼祟祟猫在廊柱后头冲他招手的人,他提步上前,“怎么了,孟爷?”
男人不好意思地搓搓手,“能……能送我出宫吗?”
李俭狐疑地瞟了他一眼,“你想出宫?”
孟子青点点头,“我也不能老赖在这儿,殿下好容易才醒过来,万一瞧见我再气出个好歹。”
李俭沉默一瞬,“待我问问周尚宫,你……”
“你问,你问,我等着就是。”男人忙道。
李俭犹豫着走开,孟子青说出要走的那一刻,好像一瞬间又老了十岁,头垂得更低,背也躬得更厉害,肩膀一下子垮了,眼角也强笑着堆出数不清的皱纹,殿下没醒时,这人寸步不离,没日没夜地在殿下耳边哭诉唠叨。
他原本担心影响殿下养伤,几番想上前劝止,老太医却站着说话不腰疼,竟还在旁说笑,“五儿若是烦了,说不准自己就醒了。”
后来殿下真的醒了,那人总算消停一些,白天躲在厨房侍弄汤药也算安生,夜深人静却又溜回殿下床边没完没了,好似迫不及待要将后半辈子想说的话一股脑都说完。
孟子青要走,他虽觉意外,但也算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没能将人送走,已经是他办事不力,若再叫主子知道,他还将人弄到宫里来,只怕他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可是主子……真不知道吗?
曹芥带着香灰过来时,老太医正兴致高昂跟一个面生的内官在聊着什么。
“伏老。”
老太医忙摆手叫他近前,“你小子怎到这儿来了。”
他没有立刻答老人的话,反而看向对方身旁低眉顺眼的内官,“公公好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