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榆木脑袋,至死才懂那人的心,这辈子总算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急着去见裴三哥,忙不迭从床上坐起来,谁料,眼前忽一阵天旋地转,又狼狈地摔回了榻上,“嘶……”
“主子!”小安子惊叫一声,赶忙上前查看。
慕容胤捂着昏沉沉的额头,郁闷地问道,“朕……我这是怎么了?”
少年摸摸他余热未去的额头,脸上露出担心的神情,“主子你烧还没退,方才熟睡时,可是做噩梦了,脸色差极了。”
他忆起脑中纷纭的往事,禁不住长叹一声,“可不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噩梦,我啊,睁眼的前一秒,还在给自己安排后事呢。”
少年扶着他慢慢从床榻上坐起来,“呸呸呸,尽胡说八道,主子你真是烧糊涂了,做这种怪梦。”
他撑着脑门子痴痴地笑,“我不光梦见坏事了,我还梦见好事了。”
少年见他笑,也跟着笑起来,“梦见什么好事了?”
“梦见我做皇帝了,做了整整二十年。”
少年神情古怪地瞧了他一眼,忍不住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像哄孩子一般顺着他的话往下讲,“做皇帝的感觉怎么样?”
他坦然摇头,“不太好。”真到了那个位子上,才知“孤家寡人”四字,究竟是哪般滋味。
夫妻同床异梦,父子貌合神离,朝臣欺上瞒下,仆从各怀鬼胎,宵衣旰食,夙兴夜寐,却总有百姓衣不蔽体,广布恩泽,宽严相济,也架不住手下叛逆迭出,燕国的皇帝,是个出力不讨好的活计。
这天下的皇帝,更是如此。
少年乐坏了,“主子,你睡前可还跟我说,吃不到葡萄偏说葡萄酸的人最没劲了。”
他抬手在少年的脑门上弹了个脑瓜蹦,“是啊,所以这辈子,这葡萄咱不吃了。”
少年撇嘴,“不吃葡萄吃什么?主子你不是最爱吃葡萄吗?”
“吃什么都行,你快去给我弄点吃的,饿得不行了,吃完还有事儿呢。”还得去裴家见故人,好好问问他,这辈子我不想做皇帝了,就陪你一辈子行不行。
少年气闷地把屁股从床沿上挪开,“吃吃吃,你就知道吃,阿斐还不知是生是死呢!”
慕容胤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一脸彷徨地问道,“阿斐……是顾斐么?”
小安子听着他的问话,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主子你真睡傻了?”
慕容胤陷入沉默,上辈子顾斐是被他亲自赐死的,这个从小就在他身边的暗卫,一次次舍命护他,却又一次次地背叛他。
那时他并不知道顾斐还有个弟弟,也不清楚那娃娃在顾家过得是怎样的日子,一边是恩主,一边是血亲,偏偏那个又犟又硬的傻子,从来不肯开口对他主子哪怕解释一句——他们说的那些事,我一件也没做过。
他永远也忘不了顾斐临死前一脸解脱的神情,那之后无数个不眠之夜,他知道自己是后悔的,后悔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他,后悔曾说过的每一句伤人的气话,后悔没能多问一句,你到底有什么苦衷。
真好啊,一梦黄粱,一切又能从头来过,景熙仍在,顾斐仍在,一切尚未发生,一切仍能挽回。
他咽下喉中的哽咽,猛地抬起头来,“顾斐怎么了?”
小安子被面前人突然严厉起来的神情唬了一跳,“主子你没事吧!阿斐叫顾家人带走这事你不知道吗?”
慕容胤脸上露出几分尴尬为难,“你看我这脑子吧……要不你给我说道说道?”
少年气得要哭,“主子你的良心不疼吗?前几日要不是你跟七皇子在学宫争嘴,阿斐怎么会……”
他腾得从床上站起来,打眼四下一瞧,“这他娘的……不会是寒露宫吧?”
小安子瞪圆了两眼,“你以为呢?还能是你梦里的金殿哪?”他瞧着对方难看的脸色,又赶忙出声宽慰,“陛下只是在气头上,待主子好了跟陛下认个错,咱们肯定就能回去了。”
慕容胤口中倏尔爆出一阵爽朗的大笑,“好,真是不能太好了!”
小安子傻眼,“好什么呀?”
他大刀阔斧坐回床上,“什么都好,简直没有不好的!”
小安子气得差点儿把大腿都拍折,“好什么好!宗室今日铁定还要派人来问话,主子你可想好了怎么说?”
慕容胤仰面往床上一躺,“有什么可想的,不就是老七行猎遇刺么?刺客就是顾斐,主使之人就是我。”
“哎呦我的主子诶,都这个节骨眼上你还说什么气话,你自己被贬进寒露宫就算了,阿斐你也不管了?”少年急红了眼。
“管,怎么能不管,不仅得管,还得好好管管呢。”慕容胤抬起右手,掌心清晰的纹路还尚未被陈茧和伤痕打乱,仿佛一切都是梦境,又好像梦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