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时候,他只能听辛一简短粗略地描述,那位殿下是如何疯狂胆大,如何不知死活,如何不发目的誓不罢休,如何叫狼牙槊砸碎肩膀,如何叫枪头捅穿胸腹,如何死不放手与敌首一同滚下山崖,如何在崖底不顾重伤,用自己的肉身精血养了灵药三天三夜。
他苦寻多年的良药,此刻正在他体内日夜不停地修复衰朽的血脉,生发破败的经络,滋养萎缩的肌理,这是他渴盼已久的新生的力量,有如赘物一般拖累了他二十几年的双腿仿佛一夜之间又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一点一点恢复知觉,渐渐能识冷热,能知痛痒,能感到血脉流通,甚至生出气力。
原以为这一天,该是他余生最为欣喜的时刻,可是并没有,一丝一毫也没有,他握着面前人那只怎么也捂不热的手,禁不住又将耳廓贴上对方的鼻尖,去听一听他轻得不能再轻的呼吸。
“你莫不是怕我不声不响地死了,一刻钟不到,你听了我不下二十次了。”
他叫突然涌入耳中的笑声吓了一跳,恼得抬手要打,对方急忙托住他的手,连声告饶,“别打,别打,再打就真死了……”
他眼眶一酸,眼角又禁不住淌下泪来,对方那只手又忙不迭摸上来给他擦,“怎么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你欺我眼盲,与他们串通一气,到现在还不肯对我说实话。”
“那我对你说实话,你想知道什么……问我便是。”
他想了又想,有很多很多想知道,却又不知从何问起,半晌只絮絮叨叨说起了其他无关紧要的话,唯独一点可以肯定,突厥贵族押送灵药前往南陈,所赠之人,所谋之事,必不简单。
“你答应我,往后不可再这般莽撞冲动。”
“不答应。”
“为何?”
“你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他依言俯下身子,侧耳朝对方靠过去,只听那人轻声说,“你要是记得以前的事,定然知晓六皇子慕容胤深思熟虑,高瞻远瞩,精明强干,智勇双全,跟莽撞冲动不沾边。”
“你不脸红,我都要替你脸红了。”
对方温热的双唇吻过他的指尖,“不要担心,我有分寸,还未带你五湖四海走一遍,我不会让自己有事。”
“我何时说过要随你去?”
“你叫剑霜赠我一壶水,莫不是怕我路上口渴么。”
“就是怕你口渴。”
星竹端着药罐子,蹲在门外听墙角,他后知后觉,“原来是这个意思,不是一壶水,是五湖四海都随他去的心意。”
原本哪怕二人一个养伤,一个养病,这份心意也理应让荒村野渡,溽暑伏天,生出风花雪月,生出桃花流水,生出雨意云情,可星竹后来发现,事情并没像他想象中那样皆大欢喜地发展下去。
殿下睡得时间越来越长,主子每日会见的各色人等也越来越多,有些府中的熟面孔,他还认得,但大多数他都不太认得。
老太医说,殿下半年前的旧伤尚未完全复原,此番又受重创,务必安心调养,不可忧劳,不可多虑,不可妄动,好生养上一年半载,再配以良药辅助,还能慢慢恢复,若再仗着年轻,恣意而为,只怕折他阳寿二十年也不算多,多睡些时候也好,免他胡思乱想,免他捱苦受疼。
伏老太医都这么说,他等在旁伺候,更不敢大意,但星竹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可究竟哪里不对,他却问也问不出,说又说不上来。
直到有天殿下片刻清醒中,问他主子到哪里去了,他方才惊觉不是殿下哪里不对,而是他主子哪里不对,不……不是哪里不对,是哪里都不对。
主子不再一天到晚不眠不休守在床前,也不再勉强自己送汤喂药亲为亲力,就连伏老太医开的那份配合灵药,活血生肌,能让他早日站起来的辅药,他也不肯再吃,尤其是某天夜里,他一边服侍主子宽衣,一边说起殿下如何如何,真为了主子,连命也不要。
退出房间,从外头拉上房门的那一刻,他又看到房里独自坐在灯下的人取出袖中那串银铃。
第90章 非他不嫁
那东西他认得,是收拾殿下的血衣时,从中衣里掉出来的,事后殿下醒来问起,他还帮着找过,没成想竟叫主子给收了去,他一直想问……主子收这种东西做什么?一瞧便是女孩子的贴身物件儿,男子又戴不得。
“小妹,快跟我回去!”
“我才不回去,要回去你回去!”黎平驿热闹的商市中,妙龄少女挥舞着手中的画像,头也不回地钻进拥挤的人群。
追在她身后一副羌人打扮的年轻男子,屡呼不应,气得跺脚,“命都差点没了,你还不长记性!非要阿爹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