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正寰深夜应召入宫,陛下如此开诚布公,他也不多作隐瞒,“陛下,君王有所命,裴氏有所为,这是先祖传下的家训,老臣不敢违,子孙不敢违。”
皇帝斜了他一眼,“裴卿明里暗里袒护六儿,朕可未曾如此授命。”
立在君前的人苦笑,“陛下恕罪,六皇子与我家三郎自幼/交好,贱内又怜惜殿下,爱之极矣,自殿下谪入皇陵,吾儿思念友人,拙荆也日日担忧挂虑,故而老臣才在殿前奏请陛下,召殿下归来。”
皇帝心中十分恼恨,竖子觉察城中生乱,通报裴家,传信顾家,知会武家,可见得将他这个父皇置于何地,真吃里扒外的东西,气煞人也,“裴卿以为,昨夜城中造乱杀人者,会是谁人指使?”
裴正寰斟酌一瞬,“陛下,老臣不敢妄下断言,但只要查一查那些死去的官员究竟与哪位主子生了嫌隙,应当能查出一些眉目。”
“如此,你交代京兆府仔细调查,那些官员家眷好生抚恤。”
“老臣遵旨。”
君王想起昨夜的乱事与自戕的四儿,“明公以为六儿大才堪用,早已对朕表明立场,裴卿又作何想法?”
他垂首应道,“陛下,六皇子生性落拓不羁,行事洒脱放诞,失于礼,不受教,依臣看……不用为好。”
君王想起他精心为六儿择选的先生,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朕刚允了卿家要召他回来,转脸又将他遣去丹州那般偏远之地,裴卿回去如何向妻儿交代?”
裴正寰多少也能猜到君王的用意,“陛下此举,定有深意。”
“深意谈不上,只不过那竖子忤逆不孝,行事乖张,一来叫他吃点苦头,长长教训,二来前方传回消息,淮安王新登帝位,南陈目下朝局不稳,叫他体察南方边境形势,以防万一。”
“陛下圣明。”他说罢,眼中不由自主露出忧虑的神情,“陛下,六殿下势单力孤,若陈国真有异动……”
“此事朕已知会镇南大将军陈启功,不必担心。”
裴正寰直到步出宫苑,也未能明了君王所思所想,这六皇子……陛下到底是用还是不用?
一丝凉风探入窗来,轻轻曳动纱罩内的一点烛火,窗前独坐的人,翘首对着天阶垂挂的弦月。
小奴看看时辰,上前催促,“主子,已经很晚了,你都坐一天了,我扶你歇下吧。”
“老爷还没回来么?”
“我方才已经去问过门房了,还没呢。”
“再等等。”
星竹想起白日里听前院的下人议说的事情,好奇地问道,“主子,丹州很远吗?”
裴景熙缓缓摇头,“不远。”
“可是他们都说有上千里呢,光是路上走就得个把月,而且那里蛮荒之地,什么妖魔鬼怪都有,殿下会不会有危险?”
“你看今天的月亮怎么样?”
小奴不知主子因何问起月亮,闻言伸头朝窗外望去,照实说道,“不怎么样,不很亮,也不圆。”
“同在一轮月下,有什么远近之说。”
星竹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主子嘴上这样说,可心里定然不是这样想的,殿下在皇陵之时,不过一山之隔,主子惦记起来就吃不下,睡不着,若当真去到千里之外,连音信往来也成难事,主子不知要担心成什么样呢!”
他说罢,只听面前人苦笑,“担心又能怎样。”
星竹瞪大眼睛,“主子不如同殿下一起去,也免得殿下路途寂寞。”
座中人摸着身下无力的双腿,“我这副样子,到哪里都是累赘,怎能跟他同去。”
他抓抓脑袋,想起什么忙道,“对了,主子,我今日听大公子说,府中又搜来许多灵药,有一个叫……叫什么……什么湖灵珠,说是能治百病,灵得很呢,主子好起来,不就可以同殿下远行了吗?”
裴景熙摇头苦笑,找了这么多年,他虽也不信当真有什么灵药,可听小奴这般说,心中还是免不了又生出期盼,“是么,那你可曾交代府中好生保管,择日拿去给老太医验看。”
小奴连连点头,“交代了,交代了,我亲眼看着管家上了三道锁,留了五个侍卫守护呢,什么时候拿去给老太医瞧?”
“明日一早吧,丹州深入南方腹地,深山密林中,毒虫恶瘴只怕不会少,去伏老那里求些草药,以备不时之需,殿下粗心大意,得过且过,伤药也少不了,走得如此匆忙,衣物怕是也未来及收拾,平日潇洒惯了,身上也不爱带细软,出门在外,岂能少了这些东西。”
星竹望着他主子一半映在月光里,一半藏在阴影下的脸,他虽然不太聪明,可他晓得,主子不是不想同殿下一起,只是顾影惭形,既怕惹他嫌弃,又唯恐拖累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