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熙苦笑,“孩儿竟做过这等傻事么?”
孙氏面生感慨,“所以为娘知道以后,十分恼恨,恼他将我的三儿一人独占,喜怒哀乐全由他一人而起,全为他一人所知,全容他一人可看。”
“年少无知,往后不当如此了。”
孙氏长叹一声,“傻孩子,往后如何,全凭你心,娘也想通了,娘便是再不放心你,可我与你爹能管你鬓青,管不了你鬓白,你的兄弟姊妹各有家室,扶持照料,终归有限,只有你看准认准的那个人,才能真正与你白头到老,一生相伴。”
“哪有那般容易。”
“娘生怕看错人,却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看错人,我儿虽然眼睛瞧不见,可心如明镜,你心里有数便是,娘再也不逼你了。”
宰相夫人这一病,病了足足半月有余,心里想开了,身上的病才跟着好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她一心想将孩儿后半生的所有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帖帖,可直到派去南平的人查出蒋家小姐早非完璧,直到星竹小奴顶不住逼问,哭着说出那天的所见所闻,直到瞧见孩儿不声不响却早已愁白的鬓发,她才终于知晓自己大错特错。
六皇子陪着她的三儿从懵懂无知到铮铮佼佼,从垂髫少年变成淑人君子,丱角之交是他,两小无猜是他,青梅竹马是他,生死相许还是他,即便这颗真心不知能否天长地久,一成不变,但有,总比没有好,真的,总比假的好。
她瞧着孩儿眉间若有似无的愁绪,悄声问道,“那位瑶琴姑娘,也是我儿请来做样子给为娘看的吧?”
“恕儿不孝,实不想与母亲互相为难。”
她拍拍孩儿的手,“娘不为难你,也不再为难自己了,你想知道什么,莫再暗自苦思,劳心伤神,娘知晓的,定当全都告诉你。”
裴景熙点点头,“多谢母亲。”
孙氏是个急性子,“要不要我叫茂竹约他来家里吃顿饭,你们见一见?”
裴景熙愣了愣,“母亲方才说了不勉强,这又是在安排我同六皇子相亲么?”
他问罢,只听母亲讪讪嘀咕了一句,“早定下,早放心哪。”
“娘,有何不放心?”
孙氏想起那位日渐长成的六殿下,满眼惆怅,“这六儿呀……”
“怎了?”
“娘只担心,不抓紧些,再过两年,京中待嫁的女儿……”
“他哪有这般好。”
孙氏听孩儿话里有话,“我儿觉得他十分不好?”
裴公子气还没消,“未见得哪里好。”
孙氏忍不住又问了一句,“请来家里吃个饭么?”
裴景熙服气地叹了又叹,“母亲,你且饶了我吧。”
比起吃饭,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这半月间,朝中波诡云谲,暗潮涌动。
五月初五,一封朝奏指太子舍人纵容亲旧杀人越货,为恶乡里,国君盛怒,当廷斥责东宫御下不严。
五月初六,有士子投状京兆府,指元平十二年主考官营私舞弊,擅改取士名录,朝野震惊。
五月初七,太子宾客当街纵马伤人,君王着大理寺亲审。
五月初八,毓秀宫明妃无端杖毙宫人,今上大怒,责其滥用私刑,刻薄寡恩。
五月初九,君王得密报,称太子勾连外臣,收买人心,图谋不轨,私赠良田宅邸,金玉珍宝,不计其数。
五月初十,定国公携嫡孙及僚属入朝,皇帝率文武百官登城相迎。
正出神间,父亲身旁的亲随万安突然快步走上前来,附耳对他说了一句话。
裴景熙听来大惊,“废了!这么快?”
“宫里刚刚传来的消息,老爷请公子速去书房。”
孙氏见两人神情一个比一个严峻紧迫,知晓怕是朝中又生事端,她忙道,“既然你父亲找你有事商议,你就快些去吧。”
“娘,那孩儿先过去了。”
裴正寰见三儿入内,忧心忡忡的脸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三郎,此事是不是你的手笔?”
他坦然相告,“父亲高看孩儿了。”
“那是何人?”
他抬手掸落衣襟上的花瓣,“父亲……应当能猜到。”
裴老爷正是猜到才生气,原以为六皇子愚拙莽撞,什么时候对付都来得及,可万万没想到,这小子才真正是个动若雷霆的狠角色,皇帝的心思,太子的心思,甚至老国公的心思都摸得一清二楚,拿捏得恰到好处。
皇帝对封氏不满,太子又想拉拢封氏,父子二人立场不一,君王必定对太子生疑,一旦君臣生了嫌隙,任何一件事都可以成为废太子的理由。
他在相位上坐了几十年,似这般寒毛倒竖,惴惴难安,还是头一回。
若此子登上君位,凭这等骇人的心术,满朝文武还不任由他拿捏?到时恐怕他这把老骨头也要服服帖帖跪在他脚下,战战兢兢俯首称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