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中真意,茂竹犹觉懵懂,只晓得自己听他一席话,便不再恼他了,不单不恼,还觉得这位殿下英姿勃勃,艳杀人眼,通身的风采气度简直灼得他眼热心慌,唔……他主子虽然瞧不见,竟这样有眼光!
……
店主称好斤两,唤了声跟前独自出神的小哥,“小公子,可还要些什么?”
茂竹闻声回过神来,指指那边口袋里的野酸梅,好像那个东西,六殿下也挺爱吃的,“那个,那个也给我来半两!”
“哎,好咧!”
摆平了那人身边最亲近的小奴,慕容胤总算松了一口气,今时不同往日,他对那人既抱了异样心思,再指望裴家人待见他,恐怕是异想天开。
无论如何,相府内有个人站在他这边,往后行事才方便。
出了茶楼,他惦记着给宫里那两个小崽子添几件御寒的冬衣,也并不急着回去。
寒露宫在皇宫西北角的一处低地上,一到下雨,满屋子都是潮气,连被褥都能氲得透湿,若遇阴雨连绵之时,一整个冬天都别想睡上一个好觉。
他身强力壮无所谓,怎能叫两个小的跟着他挨冻受苦,况且如今还有个大人身上带伤,需要将养。
燕国的冬季又长又冷,最是难熬,寒露一到,便意味着严冬降临,所以燕人最是厌恶寒露之期。
寒露宫也是一样,被发配到那里去的,都是君王再也不想看见的人。
上辈子他不懂这些道理,所以错认了一次又一次,父皇的气却半点也不见消。
后来,被人羞辱得多了,他总算是学聪明了,不再巴结自己的父亲,转而想方设法讨好权臣,事情到那时才算真正有了转机,而那已是他移居寒露宫的第三年。
落魄也有落魄的好处,树是死的,人是活的,宫中虽然寒冷,却总有过冬的法子,他也是无意中从城内的行商那里听说了民间的卢龙炕,便学着在宫里砌了一条,那之后,寒露宫的冬天才终于不再那么难熬。
说到这儿,堪好还差两把称手的锹锨。
眼见不远处便是铁匠铺子,他迈步走上前去,随手翻捡起案台上已制成的凿铲,正要询价,忽然瞧见火膛中尚未成形的刀弓。
燕人尚武,家中常备刀剑,年关备盗,更少不了这东西。
他心头微微一动,笑着问向炉灶后卖足力气,曳拉风箱的老匠人,“老伯,临近年关,这兵器可是又紧俏了?”
老铁匠点头应道,“是啊,听城里的商人说,前些日子蜀地大将军造反,连皇帝都杀了,还带着一帮人在蜀中作威作福,蜀人不堪其苦,纷纷出逃,都城近来流民剧增,有把刀剑防身总要强些。”
寒露宫中消息闭塞,这两日琐事缠身,又无暇问政,此事竟是到今日方才听说。
慕容胤想起一路行来,城中与往日殊无异样的太平光景,“老伯,流民何在?因何我一路上过来,竟未曾瞧见。”
“前几日多些,这几日官府驱赶,想必都撵到城外去了。”
“原来如此。”
他隐约记起曾有此一事,蜀人尚巫蛊,燕人以为不吉,不仅未施令赈济安抚,还将逃至燕京的蜀中百姓拦在城外。
彼时正值严冬,连日来天降暴雪,一夜之间,那些蜀民冻馁交加,悉数死在城北的山坳里。
原本谁也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不料春时城中突发瘟疫,燕地人畜尽染恶疾,数日间,街头巷陌,垄上田间,陈尸相枕,哀声遍地。
那时方有人说,是大燕皇帝不恤生民,不睦邻友,坐视蜀人枉死,故而天降灾异。
是不是天降灾异,慕容胤不清楚,但蜀人遭此覆国大难,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一路历尽艰险,千里迢迢逃到大燕,实属不易,若再这般客死异乡,确也太过凄凉,更何况来日天下一统,还分什么燕人蜀人。
“这些锹锨可是都不称手?公子不如与老朽说个样法儿,老朽好替公子打造。”
听对方如此说,慕容胤索性上前仔仔细细与人道明用途,又借着案上现有的几种工具认认真真提了改进的要求。
“你们瞧,那定是个有钱人!”一群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半大少年远远猫在墙根下,领头的目不转睛地盯着铁匠铺前正跟老铁匠言语交谈的客人。
他身后的同伴闻声,赶忙伸出脑袋张望过去,看罢又失望摇头,“这人穿得不如长得好,浑身莫说金玉,连个绸带也见不着,哪里像是有钱施舍咱们的少爷。”
涂山鹰最听不得这话,当即拧着眉毛,恨恨骂了一嗓子,“施舍,施舍,你们就知道施舍!靠施舍,咱们早饿死了!”
几个少年面面相觑,想起近来没少跟着这人偷鸡摸狗,脸上都禁不住露出窘迫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