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很多事情,知道康王周澹的忌日将近,知道世子周延留着鬼族迟迟不杀是为了赶在祭辰给先王献祭,知道燕陈两国乃至西蜀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甚至还知道,齐家商号的少东家是他多年的好友。
那人叫他去找齐业做两份奴隶买卖的文书,再找一个信得过的掌柜,叫掌柜在陈使入京当日途经京兆府时,带着另外一个鬼奴前去击鼓鸣冤,就说府中奴隶出门办事,被康王府的下人无缘无故掳了去,请王府立刻归还。
先时燕国收留蜀人,令陈国落下不义之名,对方定然正怀恨在心,而鬼族一支虽不为陈国所重,但所居之处到底是陈国属地,陈国的属民被燕国的异姓王掳走关押,即便只是一个奴隶,但以两国目下微妙的关系来看,那位使节绝不会袖手旁观。
这法子,很绝,唯独有一点,对方要他必须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否则即便达到目的,只怕也难以收场。
裴公子近来只顾操心那位殿下的事,倒未曾留意家里,直到伏二小姐找上门来,他才知晓父母连亲事都为他说上了。
孙氏心里是有些犹豫的,尽管伏家那边巴巴想把女儿嫁过来,只是一来还不知道三郎的意思,二来她对伏家这个女儿也并不满意,这丫头平日里我行我素,没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还学男子行走江湖,言行举止处处惹人非议,如今早已过了婚龄却还待字闺中,将这样的女子娶进门,实在是委屈了她的三儿。
她原本也打算今日好好同孩儿说说此事,谁想那个不识礼数的丫头竟自己跑了来,来了不先拜见长辈,反而直接去了三郎的院子。
她一听通报立马就赶来了,可刚进院门却看见来人行色匆匆正要离去,“鸳姑娘,刚来怎么就急着走?”
“夫人,伏鸳有事在身,就不多打扰了。”
“我刚说要请你母亲过来说说话,当真这么着急吗?”
伏鸳岂能不知宰相夫人言下之意,但该说的方才她已都说了,“夫人赎罪,若有机会,改日再来拜访。”
孙氏立在原地,望着客人步出门庭,心中嗔怪,好没规矩的丫头。
她不知这女子都对孩儿说了什么,心中没底,赶忙步入中院,见孩儿正在厅中闲坐,她遣开身旁的丫鬟,走上前去,“三郎,我刚刚碰见了伏家二小姐,她同你都说了什么呀?”
“母亲不如先对孩儿说说,您又瞒了我什么。”
伏二小姐是女中豪杰,见了他直陈心有所属,不能下嫁,一番话真诚坦荡,却字字句句说得他无地自容,他当然无法责怪一个姑娘,但被人找上门来当面拒婚,若说半点不在意,那也是骗人的。
孙氏瞧不出孩儿脸上是喜是怒,“娘原本是打算同你说的,伏老是看着你长大的,娘见你又跟伏家投缘,恰巧伏二小姐待字闺中,又与你年纪相当,就想着……若能成,也是一桩好事。”
“母亲,婚姻大事,父母之命的确不假,可伏二小姐岂是一般的闺阁女子,母亲为何非要孩儿自取其辱?”
孙氏听出孩儿话中之意,先是吃惊,后是愤怒,“难道她还不肯嫁你!”
裴景熙苦笑,“我这样的人能入谁的眼。”
“胡言乱语!”孙氏脸色铁青,厉声反驳,说罢又是恼恨,又是心疼,她上前拉住孩儿的手,“是娘亲思虑不周,委屈我儿了,可这丫头不仅不知礼数,也实在没有规矩,她亲自跑来,难不成就是为了对你说……”
他打断母亲没说完的话,“娘亲若真心觉得我受了委屈,此事便不要再提了,也莫要为难伏二小姐,就算是给孩儿留几分颜面好么?”
“那个不知礼数的丫头哪里配得上我的三儿!”
“我知道,世上真心待我的,只有父亲母亲,只盼母亲莫要嫌我累赘,许我多依靠几年。”
孙氏伤心不已,频频拭泪,“好孩子,你不要乱说。”
“母亲,我何尝不想世上能有个人肯真心实意地陪着我,我看不见东西,他能耐着性子将外间的事情讲给我听,我什么地方也去不了,他能忍受寂寞舍了世间繁华陪我幽居,他不嫌我一身病气,不嫌我麻烦可怜,甚至肯为了我赴汤蹈火,连性命也舍去,母亲,我看,我想得多好啊,莫说世间不会有这样的人,即便真的有,我配吗?”
孙氏望着孩儿的神情,话语哽在喉中,不觉潸然泪下。
商市内买卖交易正热火朝天,慕容胤刚一露面,就被人群里冲出来的锦衣少年亲热得一把抱了个满怀。
“六哥哥哎六哥哥,多久不来了,真想死我了都!”
慕容胤吓了一跳,这人回回见面不是横眉竖眼向他催债,就是怕他又来记账借钱,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今儿这是怎么了?他强行把人从自己身上扯开,“你莫不是吃错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