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我?”林迁连忙否认,“当然不是,我知道你不会滥杀无辜,只是——”
“那就够了。”向斯年重新合上眼,语气淡然地打断道,“我也可以向你学习,不在乎旁人的看法。”
抽签仪式还是在第二天上午如约而至。林迁没有选择逃避,开来了自己的机甲,守在看台侧位。
这片看台曾用作每年的机甲授勋、曾经历庆典夜的狂欢,现在又要用来宣布被遣散出城的人员名单。
看台下坐着的大多是头发灰白的老人,有的孤身而来,有的与家中年轻人相伴。
天空灰蒙蒙的,似乎正积压着一场暴雨。
以林迁的角度,他只能看见向斯年的背影。明明距离不远,他却觉得相隔了千万里。
抽签的方式非常原始,由向斯年本人抓取写着姓名的纸片,然后交给莫莉卡念出来,另有几人在一旁监督。
钢锤曾主动表示要帮向斯年抽签,以分担骂名和怨念,结果被对方拒绝。
“做城主的,可不是在城邦繁荣之时享受厚待与敬重就够了。”向斯年说,“遣散决定是我做的,就算有骂名,也该由我承受。”
随着一个又一个姓名被宣布,台下出现了啜泣声,来自各个方向,时而还会出现更崩溃的哭嚎。
林迁不自觉地攥紧拳头,他庆幸只要在机甲里扭曲的表情就不会被外人所见。
数十台机甲都如此冰冷地伫立着,没人知道其中的机甲师是否也会像林迁这样面露哀痛。
抽签接近尾声的时候,下雨了。
向斯年没有避雨的打算,用左手挡着抽签箱的洞口,以免其中的纸条被打湿。
而被右手抽出的纸条则不可避免地被大滴雨点浸透,莫莉卡必须在字迹模糊之前辨认出名字。
终于到了最后一张,折磨就要结束了。
向斯年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地将潮湿纸条延展开。
莫莉卡等待着,一秒,两秒,然而向斯年始终没把纸条递给她。
“老大?”她轻声唤了一句,料到可能出什么状况,凑近查看。
向斯年微微低着头,捏着纸条的右手颤抖。纸条已经被完全浸湿,上面的字迹辨别起来得非常困难。
但莫莉卡还是认了出来——
那是张姨的名字。
……
“林迁!下来!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钢锤冲着机甲大声喊着,“现在还不够乱吗!”
雨更大了,钢锤带来了伞,向斯年自觉全身湿透,没接受。
他一言不发地站在雨里,等林迁出来,好好谈谈。
莫莉卡打着钢锤带来的伞,身上盖着干毛巾。
她实在看不下去,劝向斯年说:“已经半个小时了,谁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你先回去吧。”
她再一次试图把伞分给向斯年,却又被他避开。
向斯年清楚林迁对张姨的依赖——她曾给林迁缺失的母爱,哪怕是最顽劣的叛逆期,他也未曾对张姨说一句冒犯的话。
在纸条上看到张姨名字的一瞬间,向斯年就预想到眼前这般情景,没有开着机甲在现场大闹一场已经算好的。
“你一直站在这儿淋雨也没有意义,要是病倒就更糟了。”莫莉卡有些着急,“这里交给我俩。等他出来了我们会跟他谈的,眼下你选择回避没准会更好。”
许是也看到陷入僵局、破局无望,向斯年无奈答应了。
他失魂落魄地走回家,进门的那一刻像耗尽了电源,颓然席地而坐,甚至没有动力脱掉湿透的衣物。
他将胳膊搭在膝盖上,头深深埋下去,被挫败感淹没。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口传来敲门声。
向斯年恍然抬起头,以为是林迁回来了,踉跄起身开门。
没想到,门外站着的是张姨。
“见到我很意外吧?”张姨笑着。
她的身形因驼背显得矮小,怀里还抱着一个破旧的大纸箱。
一时间,向斯年感到无措。
他不知自己该以什么心情面对张姨,下意识想要退到门后去藏起来,但又不能把张姨一个人撂在门口。
他嗫嚅道:“我……我没脸见您……”
张姨的神态太过平和,就好像不知道自己即将被遣送出城,无法善终。
她晃了晃箱子,自顾自道:“我把家里剩得东西收拾了一下,给你们带过来。有很多吃的,穿的,省得浪费。”
向斯年的个子太高了,张姨想要和他对视必须努力把僵硬的腰背挺直。
她看出向斯年眼眶泛红,便推他进屋:“你现在这个样子,让城民们瞧见可不好,做城主的不能优柔寡断、出尔反尔。”
张姨放下纸箱,蹒跚往前走,帮他打开灯,扶了两把积灰的矮柜,又看看略显杂乱的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