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梁潮!”
失重的感觉袭上脊背,但那一瞬间梁落尘竟然是松快的,一个近乎荒谬的念头在意识里闪逝:
“如果真是那样……无论是谁,应该都认不出我来了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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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下圮 触底
万骨之墟一直像腐尸身上挖去一块肉留下的空洞,从上古以来,就是一块受诅咒的地方。
天灾频起时,这里承载了大多数枉死的怨魂,每一根荆棘都曾是一个人焦黑萎靡的脊梁骨。
明韫冰当年能在这里开辟寒蜮,并不是毫无凭据。
这个地方因为天生地脉不好,连勾陈当年吹那道天地风的时候,都没有想过要净化。——因为太难了。
但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八卦,世界上永远不可能有纯黑或纯白的地方。这个藏污纳垢,阴寒至极之地,只需要触动一点,就可以完全逆转过来。
时想容在那些石窟上画召活的阵法破坏了风水,混沌也曾在此地开而又闭,因此凉珂的颠倒与其他地方的阴阳崩溃比起来,略有不同。
因为这里有灵魂的造化,僭越了自然的权威。
自然开天辟地,造物为道,你凭什么以为自己有同等权威?
神族御灵化生,却还是与天道分而治之,要受其辖制。
梁陈把那只匣子给他的时候,说过:“洪荒之初,盘古大神创世劈开天地后身化万物。其中眼珠化为黑玉,坠到今天的江左,即为凉珂。数年后三阶天混成,第一阶天秩序定下后,天帝有感于此地过犹不及,斩去一半神目,那一半即后来的骨墟。”
这种有碍形象的神族秘辛他都肯和盘托出了。梁落尘接过那花了千年才蕴成的筹码,有些意外:“那里还有什么东西?”
“有。”梁陈说,“鬼帝在正史上‘伏诛’后,寒蜮已经封存。里面还有不少厉鬼,你是人皇,在骨墟用开天可以循着我当年破开的那个缝隙,强行破开鬼门关。这个阵法会庇护你的灵魂。”
“……”梁落尘十分理智地提醒,“我还没正式登基。”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对方现在这个状态,有种极其冷静的疯狂,令人不太敢正视。
梁陈唇色已经非常淡了,衬得眉心有些黯。他说:“梁晏这二十五年只是在代你执令,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所有的功德,积蓄,贡献,在天道的统筹中,都算在你身上。——所以你不是刚登基,你父亲闭眼以后,天子气就到了你身上,没有中介者。”
梁晏这辈子可谓是活成了一句货真价实的“为他人作嫁衣裳”。何其悲哉!
但反过来想,他有气的时候,也没有人不尊之为圣主——既然如此,又何必在乎身后事呢?
但梁落尘还是不懂:“就算我可以打开那个禁地,又有什么用?”
回天不从那里开始,明韫冰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也不在那里,不是开始,不是结束,没有友好的回忆,没有美丽的风景,那里什么也不是。
除了一道残缺的裂口,那里还能算什么?
梁陈沉默了半晌,而后抬手,很慢地从心口拂过。
不知为何,梁落尘好像明白那个动作的意义。
——明韫冰赠他的那把锁在里面。
“落尘,原先我的使命是等到这个终点,毫无怨言地束手就擒;只要你们所有人平安,我就可以安息了。”
勾陈声音像一个极其内敛的人在读李易安的诗,只能从不稳的尾音明晰那不可表露的共鸣。
梁落尘知道他说的人,就是彻彻底底的人,不包括任何东西。
神族不以鬼为重,一心一意地想铲除这些污秽的东西,为人间留下一片中庸的清平,因为那样才是平衡。
神族也有七情六欲,但一旦涉及到天下大义,那些东西立刻就会被抛弃。他们不爱任何异样,正像他们不十分爱自己。
但人世复杂难测,有情如此,有恨亦然。即使是掌情的大神飞絮,也没办法预料到那些姻缘线,竟然会如此奇异地牵连万物。就像九州上横流入海的大江大河,每一处走势,都是那么奇崛而自然。
浑然天成,如何能测?
人能寄情于物,物能寄情于蛇,飞鸟又复缠着人。一根线,一道法则,一种规律,怎么能界定完全!
所以永世永生的阴阳平衡,才太无趣!
“当年我把自己拆成四份,存在凡人躯壳里扮蠢。那是因为只要到这时候有神族存在,我不用做任何事,回天就会自动完成。”勾陈平心静气地解释道,“细想起来,其实这很没有必要,但最终我还是那样做了。一方面是因为失去挚爱的痛苦实在难熬;另一方面,本座和诸神都明白,这种程序规正的大阵,嵌在一个独立灵魂上是有多艰难。所以本座剥夺了自己,以四分之一的完整来接受这个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