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眼莫名令这话唠兼段子手闭了嘴,因为那是一个太过认真的眼神。
“我十岁时,”云青峭忽道,“父母被贼寇杀死,我被卖到西湖官船上,为那些名妓扶琴。”
晨间的风将她的话音吹的很冷,苏视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
“临安出名的姑娘,我都跟过。其中一个常被贵客眷顾的女子,撞见我在船舷借灯看捡来的《诗经》,隔天她给了我一两纹银,叫我买碧雪斋刻本。”她吸进一口潮湿的雾,“我及笄那一年,她将我推荐给了太子。说‘奴家侍寝就够啦,您可不要吃窝边草,这么个只知道读书的呆丫头,叫她添墨习字就好啦——’”
苏视下意识一伸手,但没有碰到。
云青峭极快地擦过眼角:“我这辈子见的最多的就是妓/女。不管青春丰茂时有多风光,到最后永远落得一个老大嫁作商人妇,这还算幸运——自杀的发疯的自尽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不计其数!”那尾音转为一种极其痛恨的激愤,沉淀下来,立誓般,“这一个,我一定要见——”
蜉蝣之语穿过长风,应感之会般“哗啦——”一下,万千冰碎洒落在错汝泉中,寒凉转眼消融,脆腔却还挥之不去。
听来,从耳边一路麻进心底。
寒气骤然袭来,如同四方八极的温度与春风都被无形的恶灵争先恐后吞噬殆尽,极冷之下,将温泉都生生凝出一层薄冰。
还在对峙的一蛇一人感受到这等寒意,却双双凝住了。
随即:“吼——!!”
一条冰龙破空啸出,一举将红蟒撞翻,蛇尾拍在流瀑上激起水花千丈,打在薄冰的水面上泛起稀里哗啦的细碎响动,听着令人格外焦虑。
有仇必报的蛇娘娘却没有反击,仿佛那一下没揍到自己身上,即刻如电刺出,对逃难的徐念恩疯狂追击!
大蟒嘭的一下撞在徐念恩沾冰抹血飞快画出的阵法上,堪称地裂天崩,周遭山脉狂震,阵法挪来的山石顿时炸裂四溅!
徐念恩斯文扫地狼狈躲开又拍一符——传送还是没用,同时那只黑虎咆哮一声,在猛烈的蛇击下彻底消散。
他心口剧烈一颤,硬生生将血腥味吞咽回去,林暄却杀红了眼,非把他嚼碎不可,蛇瞳闪然而近——
那一瞬间徐念恩心中陡然而生一股暴虐的无力:
算了,算了——算了!
用尽了全力,也就一败,不过一败,玩够了本,值回了价,还有什么遗憾?
难道这辈子看过的笑话还不够多?难道看过的闹剧还不够戏剧?有什么可留恋的?还有什么可念!所谓负隅顽抗,必然都有心中信仰——无论是人,还是事。
他有什么?
何必负隅顽抗!
一口*气,值黄金几钱?
但就在他脱手已违时,一道几乎能把人灼瞎的剑光横插进来,万钧巨力一挡,将蛇头原样掀开数丈!令人头皮发麻的藤蔓爬满脚边,瞬间把徐念恩捆成了一只没有求生意志的蚕蛹。
红蟒撞在瀑布里侧,似乎蛇骨都撞断了,潭面化开大量的鲜血,阴沉地伺伏几圈。
而徐念恩瞳孔微缩,看见眼前一张放大的脸——那双瞳他做梦都不会忘记,好像一个旧日的童真的梦。
这梦早已伤痕累累,覆雪千尺,如若未识。
——明韫冰微俯身,堪称专注地打量这个陌生的旧识。
这画面堪称滑稽:昔日同门,师弟阻拦了变异好友的复仇,却好像也并不是为了救师兄。旧友被打翻在身后,好像那些秉烛夜游的日子都只是谁一厢情愿的幻想,其实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四面蕴着鬼气的寒冰给明韫冰的眼里镀上一层冷质的安静,但在徐念恩回视以后,便从深处酿出一点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这笑的迷惑性实在太强,以至于一眼看上去,竟然是温柔的。
徐念恩一向直觉很准,感觉缠在身上的荆棘越发收紧,连忙半死唤道:“……阿静。”
明韫冰听完,却既没有动容也没有愤怒,从表情看来,他甚至没有任何变化——那些脆弱无依多情百转,好像一个专属于梁陈的梦。
他唇角一动,像是一个要成形的笑:“师兄……”
徐念恩陡然睁大眼睛:“小心——”
“大人——!!”
庞然的红蛇缓过重伤,点地一震,化出九个分身,十条蛇便围击成圈,蝎尾般高举,闪电般齐齐朝渎神密布的地方狠刺而去!
而姗姗来迟的凤凰和神明要靠近,已经是来不及了。
徐晓晓简直目眦欲裂,只听耳边呼啸一声,剑气铿然,混乱之中百般乱影攒动,好像无数的记忆在其中烧灼缠斗,看的人头痛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