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韫冰眼底没有一点情绪。
纯阴气象仪随他的心绪来回变换方位,放大缩小——如果梁陈在的话,很容易可以看出那正是第二阶天的四道天柱所在之地。
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汩都、凉珂、过溪、最后一个是——
鬼气的漩涡倏然收起,周遭绿叶狂颤,簌簌的落了一地,渎神循声而动,将那东西勾住拔回,啪的一声摔在明韫冰脚边!
明韫冰眯眼一扫:“是你。”
摔的七零八落的是一柄拂尘,渎神一散开,它就自动飘起,落在明韫冰对座,法器的周围泛出流光,汇成一个若隐若现的白发少年。
游丝素来少私寡欲的脸上有些忧郁之色:“……明大人。”
“道衡家风高尚,想必最教你光明磊落。”明韫冰冷道。
“……”游丝虚弱发誓,“我……不是故意的……我保证不跟大神说!”
明韫冰冷笑一声,并不说话。扫视他一眼,那目光跟仵作打量死尸没什么两样。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游丝莫名懂了他的意思——你看我信吗。
扫帚精正不知如何是好,明韫冰却像揭过这页,没有厉色威胁,也没有杀人灭口,而是神色淡然,随手点了点。
哒哒,清空中传出清晰的两声。
桌沿应声开出两朵素莲,化身杯盏。并有清酒注入。
空气中随之泛开一股迷醉的酒香。香气浓郁,几乎令人溺毙。
游丝是喝过这种酒的,在流渡时,有人最喜欢这个味道。对明韫冰百般纠缠求而不得的时候,就跑到种酿酒鲜花的酲谷,一通乱滚。游丝有时办事得力,大神就会把家中的私酿给他一小壶,他从来不喝,都是留给那条蛇。
凡蛇怕雄黄,她最嗜酒,最喜欢喝得昏天暗地,大笑大呼,畅快过后,蒙头大睡——那是何等的飒爽恣意!
游丝的使命就是“少私寡欲”,致力于将世间斑斓之色尽数抹去。从来没见过那么热烈的颜色,如火如荼。
看她饮的痛快,某日游丝好奇之下,也抿了一口,却被辣的活活呛出眼泪。
林瑟玉看见了,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量不是鲲鹏肚,饮不下长江水,道长啊,你还差些气候!”
是啊,我还差些气候。
可流年吹成这口气候,将我催熟时,你又去哪儿了呢。
我还是喝不了这杯酒。
游丝涩声:“我……喝不了。”
“我知道,”明韫冰把一只莲盏放在他面前,“你看着吧。”
“……”也不知道谁才是鬼。
人以酒祭奠鬼,鬼又该如何去祭奠殉难的神?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冷冷的月色照在两人身上,游丝发着愣,盯着明韫冰的侧脸看了半晌,发现他眸色寂冷,与从前在流渡里,记忆中的悠然截然两样。
烈酒如水,没有在他脸上引起半点波澜。
“从有无处出来,离魂的这百年之中,我一直在第二阶天。”明韫冰忽然开口。
游丝下意识正襟危坐起来,听见他声音淡的像照穿指尖的月光:
“我在有无处得到神族复生的秘法,以魂元为引,再用极恶凶煞之死来弥补浩大激增的阳序,就可以复活一位正神。我马上想到自己有平天加身,这种天刑每天都在凌迟我,积累了一定时间,还有一次活剐,岂非正好?于是我出有无处的第一件事,就是拿飞絮验证这件事。”明韫冰说的极其平静,仿佛在说书上读的故事,然而游丝分明知道那是切肤之痛。
要怎样的心态,才能把这些东西说的这么平淡?
无望涯那雷刑暴虐,劈的深重惨痛,过百年泥土都焦黑不退!当时又该是如何疯狂。
明韫冰继续道:“验证过后,我是对的。其后百年,我去的各处,就是神陨地。”
“但清野也是神陨地!”游丝不解,“上神化名降真游历各处,更不可能不去那些地方,为什么——”
“为什么会错过?”明韫冰眼尾轻轻一动,“好问。原因有二:第一,那根烂骨头,必定算得我的行踪,暗中使诈使我不见故人;第二,我并不是去复活他们的。”
游丝惊愕地看着他,良久反应过来——明韫冰一直都厌恶神族,怎么会那么好心的去复活他们?
他能复活神族,第一件事为什么不是复活勾陈,为什么要去神陨地取各大正神的魂元?
一种可怕的猜想掠过心头。
明韫冰已经从他脸上看出心底所想:“你很聪明,没错,跟你想的差不离。——我不仅没有那么好心,还非常恶毒。无望涯上我第二次来到人间,发现的第一件事是,联系我与梁远情之间的契约断了,除非对方死了,否则与魂契不可能毫无反应。当时复活飞絮求证了这点以后,我立刻就堕入了迷狂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