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使命是葬送,难道这就是葬送的那一刻?
一种莫名的冲动引着他走进玄帝河,沉入那片心渊。那老道的躯体并不需要呼吸,在水中竟然行动自如——倒像条货真价实的游龙。游丝如履平地,纵身而上,感觉凶险迷离的心渊,数不清有多少迷茫的万丈迷宫,竟然对他徐徐打开了一条道路,指引他走向最正之途。
那是道衡留下的气息吧,与她的本命法器相互指引。令世人忘掉俗事扰攘,静心入定。
游丝走进去,只见心渊深处是一座极高的审判台,台边立着数道锁链,一头钉在台上,一头钉在地面。一把戾气深重的剑被链条绑缚插在正中心,四面上下密悬着无数错落的台阶,白如镜,薄如纸,层层铺展,高低错落。漫延似雾,又如万千雪片虚空中掷下,游离错乱,无尽无穷。
游丝立于其中一个台阶,往前却一脚踩空,下坠的失重感猛然袭上脊骨——
然而他一口气吸进肺腑,脚踏实地时,却发现自己是向上走的。
这是什么地方?
你走的每一步,都是这样?
就这样惊心动魄地走到那座审判台,最后只为了赴死?这就是生命的意义?
游丝一步一跌,或一步一升地跋涉千里,只觉得自己这颗心已经被折磨的矢志不移,以涉险为常态了,才走到那审判台上。
直到走近,他才发现那把剑不是什么陌生的神武。而是数百年前领神大人用来监斩极恶阴灵的本命法器——法自然剑。
为何它被束缚在心渊深处?为何它不随神明的离去而丧失灵力,变作废铁?为何它的力量依然如此磅礴,却变得如此煞气逼人——
“飒——!!”
突起的飓风令游丝袍袖纷飞,原来他不知踩到了什么机关。轰隆巨响之中,只见重重镣铐之下的法自然剑如龙鸣般低吟,基座訇然中开,升起了一座金漆黑木的棺材!
这是什么?
勾陈上神离开俗世已久,他会在这里面吗?
游丝几乎是仓促地举步上前,抬起棺盖用力一掀!
这口巨大的棺材至少也是帝王尺寸,放陪葬品都能塞满一半,然而并没有钉死,仿佛从放在这里就只为了等他来看。棺盖砰的一下砸在地面,微橙的神光扫到棺中人的面容,却让游丝浑身都僵住了——
那是他自己的脸。
“轰隆——!!”漆黑天幕被电光狠厉劈开,洞开的层云像人骨苍白的质地,那一刹那简直触目惊心。
与此同时,涌动的黑云如倒倾之墨,晕染直下,挟来白电千道,如怒龙游动,朝着人间烟火天蠢蠢欲动之处迅速地围击而去——
重云下松涛千尺,风声里峭壁上的孤松冷冷地迎视天地。苍山冷寂,悬崖如同曾被利斧当头切下,峭拔奇崛。
崖口有一棵参天古树,树下有一碣石,石上刻着的几个大字在隐约逼近的雷暴之中深邃醒目:
第二阶天,无望涯。
爬在嶙峋石壁上的漆黑藤蔓簌簌地发着抖,附近的草木沼泽,荆棘百介,——与阴序有关的一切全都战栗起来,像是昭示一场大变。
“隆隆隆——”
仿佛九天之上雷神狂怒震鼓,噼里啪啦的一道闪电跟着啸吼的天雷劈头而下,毫不留情地抽在了红颜与枯骨之间的那道断崖上!
天道似怒!
“訇——!!”的一声,那棵参天古树一分为二,发着蓝的电火怒吼而下,暗夜里体积庞大的树盖顷刻被卷烧成烬,十五人合抱的粗壮树干从头断到尾!
孽畜!——孽畜!
人类婴孩尖叫啼哭的声音被雨的声音打灭压下,一开始只是零星几点,很快就变成汹涌暴雨,视野里只剩下大片瓢泼雨线,如同被狂拽颠倒的痴缠心弦。
“轰隆——”
你在叫谁?
“轰隆——”
你敢这样判定我?
“轰隆——”
你凭什么敢这样判定我!
虚空之中似有异兽在凶狠沉吟,为从绝域暗夜里走出而宣告。雷电声声拒斥,阳序重重警戒,山峦之间的生命——被暴雨淋得尽沾阴冷气息,全都呜呜咽咽地发出呼唤,像哀告,更像相应的感召。冥冥之间。
阴序仿佛春雨时节被温暖的江水,活跃粼动。无望涯底,时空像水纹般扭曲浮荡,竟出现了一道若隐若现的门!
就在那道门出现的同一瞬间,如一点浩然气引出千里快哉风,阴序之灵达到巅峰,齐声发出浩渺悲悯、摇曳多姿的唱诵:
归来——!魂兮归来!
若有人兮山之阿——
顾看空室想形姿——
江南红豆相思苦——!
短松冈,明月夜——
百年都是几多时——
归来呵!魂兮——归来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