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陈没说话。也没疑问。只是纵身,把被雨打湿的窗合起,那种窗框之间交错的咯吱声静谧而轻微,忽然变得很催眠。
滴滴答答的声音,忽也淹没在一片淅淅沥沥的绵绵细雨里。瓦檐沙沙地响着,盖过了那种单一的、无聊的、重复的声音。
明韫冰抬起头,脸颊一轻——是梁陈在那里吻了一下,然后手足相贴地被抱住。
炽热的呼吸,活人的体温,神明的热度传递过来,空洞无物的躯壳里注入一大片温色的光泉。
“睡吧。”他说,“不吵了。”
那次以后,明韫冰的睡眠好歹是安稳了一点。不会随便惊醒了。
梁陈去把司春之神燃的香清掉——明韫冰不喜欢人工香料,喜欢各种自然风味。
下雨后空气里泥土的味道,树叶被水洗过的微苦,青苔绿瓦,变得深色的墙檐,散发的微妙的湿润气味,清新的像一头跳进水里的青鲤鱼。
这些不作伪的气味令他适应,不会不安静。
关窗回时,梁陈顺便看了看凤凰和雪豹,都睡得毫无阴霾。
他回卧室,才进去就脚步一顿——窗户半开漏出夏夜不安分的雨,壁灯燃着微紫色鬼火,明韫冰和衣披了件外袍,手里拿着一卷书在读。
走近看,是《南华经》第四篇《人间世》。
梁陈放下帘子,抬手把他的长发往后揽,陪他一起看,轻声说:“叶子高使齐,事成或不成,他都难作发栗,实在不必。”
“还有挂碍,自然畏惧。”明韫冰声如叶落,“所谓‘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于悦生而恶死。’岂非自我告慰?”
梁陈道:“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哪怕是自我告慰,也是一种很伟大的安慰。”
书简是凉的,暴晒过又抛过光的竹变得幽暗,衬得托着它的手如同上好的冷玉。
梁陈伸手握住他的手,果真不太热,但也不太冷。“嗒。”的往后翻。
安静了一会儿,只听见枇杷树里有不知名的鸟雀在扑哧翅膀,像是一个很久以前的夜晚,忽然又回到我的身边。
明韫冰深黑的睫毛低垂着,像入神,又像出神。梁陈其实很少分心,但这时候确实只有一半的心思在什么《人间世》上。——他太引人了。
他几乎是情不自禁地靠近去,吻过那飞扬、微勾的眼尾。感觉到长而密的睫毛扫在脸上,一下下的。
“上神,”梁陈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他反握住,明明只是一个非常轻的动作,甚至他反握的力度都不大,但却激起梁陈心中很汹涌的情绪,像拥有了一朵很妖异的花。
他听见明韫冰问:“你已经知道徐念恩动了什么手脚吧?不阻止他,是也觉得此局必败,没有任何转圜,所以不必留余地?”
这话题堪称尖锐,且扭转的十分生硬。
也就是梁陈会包容这种粗暴任性——大神略退开一点,认真看着他的眼睛:“他所布下的不止是冰火,还有一种很奇怪的术法,以人之魂火为引,似乎是将活人作为信物,凝聚念力。早在流渡净化以前,他就在九州上谋划这些东西了,只是湖上那艘船将人渡来,恰巧十之八九都是那怪阵的组成部分。”
明韫冰眼睫眨了两下:“这不恰巧,正是三魂有缺的人,才一视万物同仁。”
梁陈就笑了一下。是那种明知一切,却很纵容的温和的笑。
明韫冰朝往窗外飞了一眼,才又和他对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这种人,就算要渡人也不会索取他人,所以只可能是糟践自己。毕竟献身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上神献了几千年,熟的都能直接上菜了。——别动,”他推开梁陈的手,本想坐正,但终究没有纠缠打闹的心,被幼稚的梁陈抱回去,结结实实地按在怀里。
神明身上一直是很热的,像一丛永不熄灭的烈火,染的雪色发颤,变作透明的。燎尽在空中。
明韫冰沉默片刻,抬眼扫他:“第一阶天不可能容许这桩丑闻延续,礼天地之日就是你我破镜之时。即便回天以神鬼作祭,但阵成有一万种方法。若我灵智铸蚀,陷入癫狂,祭我之神难道非得是你?就算是你,暗鸦可以抹杀转生劫,流渡这记忆又有什么不能抹杀的?把你重新再造,你自己都以为自己是新神,还会关顾那些风月丑闻吗。”
他刻意没说自己,但双方都知道必定没有什么好下场——平天,劳劳两大天刑自然不必说;就算是七十二重天雷都够受的。
一道天雷就可全歼数十里地的邪祟,生劈在人身上,又该是怎样痛苦?
梁陈不自觉地将手臂收紧,那其实不太舒服,捆缚的感觉让明韫冰有些意动,眼底沉的那条河暗自流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