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一千年(37)

作者:安和谯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梁陈看见那贺信上一滴一滴的水柱落下,把日期润湿。

沉沉的雾又压住了她的指尖。

灯火挑落,哗啦一声在廊檐烟火一样爆开。柳书贞肩膀一阵剧痛,喉舌如辣,然而她仍然在走。

她经过荷塘,梁陈看见她头上只剩自己这一柄簪子,衣衫在子夜之中是如此单薄,像一只孤独的轻烟似的纯白蝴蝶。

这是要去哪儿?

她的家里人,都不管了吗?可想到那个可怕的柳大人,梁陈也自觉不可能有什么出路。若真的是被污蔑了私通这样的大罪,柳大人必然马上“弃子无悔”,任凭王爷处置。

王爷会怎么处置?出了这种丑事,梁陈很清楚――全凭感情,若王妃受宠,那就查个水落石出,若不受待见,那只好一棒子打死,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还可以以此牵连柳家人,实在是没什么下不了手的,而且省事。

否则皇家的脸面往哪里搁?

至于是真是假,那要紧吗?我又不爱她。

柳书贞对后院的路很熟,一路轻车熟路地避开了大路,穿花拂叶,走到了一处房舍之外。

那门前有匾额,叫“宁楼”。

梁陈感觉到柳书贞正在急剧地喘息,她上前去扣门,有小丫鬟睡眼惺忪地来应门,一见是她便惊呼:“王妃!”

“别吵。”柳书贞一把推开她,抢进门去。

她从来没有来过这宁楼,自己住的院子也远远没有这里阔绰,但认得正房――还点亮的就是。身后引起了骚动,应该快有人来捉拿她了,她充耳不闻,绕小路走近正房。

回廊上静悄无人,梁陈忽然意识到什么,低头一看,发现柳书贞腰间有一把软剑!

她扶着那把剑的剑柄,脸色极其苍白,眼眸极其寂冷。

她要铤而走险刺杀王爷?!

为什么?

梁陈细细一看,她嘴角还有未干的水渍和红肿,她心脏跳也剧烈,心念电转,忽然明白过来――那王爷必定是派人给她灌了毒酒!或者是哪个侧妃落井下石,“假传圣旨”!

这毒太烈了。

她绕路快走到一处僻静的窗口,正要闯进去,却忽然停了脚步,从对着幽静树林的后窗看去。

那里头自然是一片柔情蜜意,宁侧妃正房里有一张很大的书桌,她正坐在那儿生疏地写字,但拿笔的姿势都是错的。

无妨,有人教她。

那人背对着窗,身材高大,半散着发,穿着寝服,只披了一件外衣,正端详宁侧妃的字迹。

他低笑说:“这样敷衍。”

这声音其实并不难听,然而梁陈感觉到柳书贞就像被狠狠地扇了一巴掌似的,全身剧烈地一颤。好像瞬间有一只手把她的魂魄从身体里粗暴地拽了出去,身体像秋末的枯叶一样止不住地凋抖在冷风中。

宁侧妃娇滴滴道:“我真的不会呀。”

“你会诗,不会写?”那王爷伸手碰了碰她的眼睛,“还跟我装乖。”

他又拿起一张,疑惑道:“偏这张就写的很好,是吃坏了你的文气么。”

柳书贞不明缘由地双目发直,浑身打颤,而梁陈远远地定睛一看,却想破口大骂。

那明明是柳书贞那日水榭上随手写的残诗!

这宁侧妃顺了回去,竟拿来作自己的献媚!可恨。

那王爷逐字逐句念道:“昨日仗剑出候门,今朝煮酒慰此身。桑之落矣人已困,桃之夭夭香可闻。”

他道:“最后一句不大好。”

梁陈百思不得其解――这王爷竟是个活的石雕吗?昨日仗剑出候门,这宁侧妃出哪门子的候门?!

还有那补句,狗尾续貂不过如此,请问,可以更俗一点吗?

宁侧妃撒娇道:“写了好多呢,还念我,不想听――人家手腕都写累了。”

那王爷便许她放了笔,笑道:“我抱你休息去。”说着转身,屋里光非常亮,柳书贞一眼看见了他的侧脸,即使早有准备,也雷劈一样全身走了道焦电,随即急火攻心,毒入骨髓,竟吐了一口血出来。

这一下站不住,扶窗的动静把里头两人惊动,那王爷警惕地喝道:“谁?!”

梁陈看得着急上火,恨不能钻进去扶起柳书贞把她带走,随便带到哪里去,不来受这破气。

别报仇了,我能给你解毒。梁陈气得冒火。甚至都已忘了这早是旧事。

正气呢,却视角一转,原来是柳书贞将他拿下来了,她手上有一个早年簪子刺了留下的很深的疤痕。

她的眼中布满了血丝,盯得梁陈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虽然理论上没有这种事发生。

随即她微微闭眼,唇一动,鲜血就溢出,刺目地黑,她又笑了笑,道:“顾任言,顾信,顾信,顾任言……哈、咳咳…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咳咳……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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