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回头咱们分好座次,一字排开,你可记得从大娘脚下拜到小娘脚下啊哈哈哈。”
“族长必然是大娘,谁也别抢!”
大家哄笑起来。
念恩吸着鼻子,在粗犷蛮野的打趣里睡着了。
他醒来时,族长已经带着众人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地方,所有人都在用称手或凑合的工具建造屋子。
密林多蛇,不知是不是因为体内有金丹,阴气重,他们格外招蛇,因此住的屋子都是高脚楼,立柱是方形的。
念恩小小年纪就很懂事,跑来跑去地给人搭手,一天累足了就睡,竟然惬意。
寒来暑往,天地风,鬼蜮开,奈何天渐成。
念恩长成了以后明韫冰在肃邪院里看到的样子——十七岁少年的模样。
芈族的生长周期跟人族也不同,所以并不好判断过了多久。但明韫冰直觉,这时候大概是法亟横行的时候,——很有可能就是他在无望涯囚禁的那段时间。
寨子里似乎是发生了一件大事,所有人面上都有忧虑惊慌的神色,仿佛大难临头。
一个圆顶楼——充当议事厅的地方,里面坐着那位已经显露老相的族长。光阴在别人身上是不是斗转星移红颜老去不知道,在族长身上可谓是吹气如球,让她膨胀成了一枚货真价实的“定海神珠”。
她一个人要占三个人的位置,抬眼都有点费劲似的,看着两侧所坐的族人。
徐念恩坐在她左手边第一个,眼眸里全是因为被保护而留存的天真。
气氛凝重。
大桌上悬空飘浮着一个斗大的转轮,金碧辉煌如日流融,却不刺眼,只是洒在各处的光莫名夺目,令人难以挪眼。
“毁掉!”有人忽然拍案而起,惊雷般语,吓了少年一跳。
一石激起千层浪,其他人顿时七嘴八舌发表议论:“丢掉这个东西!”“这是不详的!”“都铎就是被它害死的!”简直是群情激愤。
徐念恩张大眼睛,但显然明白那个被害的“都铎”是怎么回事。
这时族长缓缓伸手,转轮在她的动作间仿佛能感应似的,放射出万丈光芒,——咔嚓咔嚓!下一瞬间桌椅都变成了纯金的——
所有人在地上摔了个稀里哗啦,因为黄金是无法承重的。
在芈族得到三大秘法以前,其实“点金”这个术法,是他们自己发现的。只是此时只有很少的人会自主控制,例如族长。
就着这个自然的姿势,族长说:“闭嘴。”
“可是,我们至少要逃命吧!”有个族众嚷嚷,“人族本就恨不得将我们诛而杀之,发现了点金以后更是跟饿死鬼一样!昨天我们就抓住了几个哨子!”
“是啊,阿多姐审问出,他们马上就要来围剿我们了!”
“怎么办啊!?”
所有人都六神无主,望着那个稳重如山的领袖。连同还很幼稚的徐念恩。
跑是没有用的。族长扫过她的族人——早就被盯上的印记不知不觉晕染在所有人魂魄里,跑到天涯海角也没有用。
只是,那追踪的印记是怎么打入内部的呢?
她又看了一眼徐念恩,负着所有人期待、沉重的眼神说:“我们不逃。”
不逃,岂不是束手就擒?
你也有着人的外表,为什么要做这么怯弱的事?为什么要这么胆小?还是不敢迎难而上?在万古之初,生灵始祖破开崇山开辟世界的勇气,都在你的身上被遗忘了吗?
族长所言将他们按在原地,迎来了那次堪称屠杀的追绞。
大火烧毁寨子,法亟电目如雷,惊心裂胆。
族长将徐念恩抱着藏在干柴堆里。
记忆可以欺骗自己,但想要从往事里挖掘出力量来对抗现在的时候,却欺骗不了时间。
“念恩啊。”奄奄一息的族长说,“你后悔了吗?”
那弱小的孩子单薄的身材狠狠一抖,依偎在女人的怀里抬起头来,脸上几乎是惊恐的。
——那句话一出口,明韫冰已经懂了。
在肃邪院的时候,鬼帝大人早就发现了。虽然邬梵天极力地夸张做作,给徐念恩身上打很多身世凄惨的小可怜标签,但那都是借口。
在与这位念恩师兄同课第一天,学幌道第一招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徐念恩没有金丹。
他根本就不是芈族。
能取出这么温敦名字的女人,他的母亲,怎么会是没有受过任何教养的芈族?
数年前,专司坑蒙拐骗的芈族在饥荒到极点时闯进一户人家,将其灭门,连尸体都不放过,都被吸食殆尽,只留下襁褓里那个婴儿。
没想到那不足月的婴儿心中有母亲放进的密折,留书梦一般,夜夜对他强调这段凄惨往事。
念恩,念恩,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