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乘云出紫微宫时,在漫天的雾霭与蓝紫的霞光的照拂下,神明忽然听见伏在他耳边的恶鬼说:“你给我取个名字吧?”
灵犀和紫枫在温热的水流边上一同发出悠长的风过而响,像岁月里拍干净木屑刻在竹简上的阴文诗颂。流动着,一首山水诗。
世界上很多转瞬即逝的东西让人痛苦,让人想要忘记,但年月太鲜明,连无意间瞥见的一片树叶其实都藏在记忆深处,无法真的如烟消散。就这么矛盾着,痛苦着决定忘记,其实又不曾忘记,一日日迁延期待。
啊,遇见了你。
留名。
想要留名了,意义像花一样破土而出,在我心口变成那棵参天又渺小的枯逢。只在我心口。
可是你有好多不关于我的牵挂,好多。
他们穿过如雾如烟的十二层迷障,朝更深的天泉来处掠去。这其中恶鬼前所未有地安静下来,不仅没有动手动脚,甚至连心跳的频率都慢了很多。——他受伤太严重了,血甚至染到了上神的衣襟上。
暖风里神色肃穆的玄帝那片云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朝上一跃,这腾起让无力的恶鬼脸贴靠在了他颈侧,尽管不明真相的小神一看,还以为只是凑巧。
但其实根本就没有目光,根本就没有必要这样自欺欺人。
意识在剧痛里缓缓流失,明韫冰有点想笑但是没有笑出来,他只是突然很想问一句话。
“如果我只是一个单纯的人,你会不会多喜欢我一点?”
在愈发温和的柔风里,他这句话就像一瞬无影的柳絮,其中还有些难以捕捉的伤心。
“那是什么样的?”
还是想把枯逢送给你。
第99章 七请 剪不断来理还乱
神明的心无可抑制地动摇起来,像烘软的铁。
然而只要一离开烈火,你就坚固起来。
明韫冰再次醒来,浑身上下不着寸缕,趴在一片温泉。
汩汩的泉眼里冒着热气,大片大片的云雾纠结在一起包围着他,这泉是腾空游弋的,水底发着幽幽的蓝光,他沉下去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闪闪发蓝的朱雀——是黄道十二宫南方那只鹊。
他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很多,只剩下有几处比较深的伤口没有完全愈合,但也只有一些微痒的痛楚了。
神明的那一缕魂在他体内晕染、摇曳,起初感觉有些奇怪,但慢慢也能适应了。
泉面长着很多藤蔓,折节苍劲,结的是雪白的小花,捏在手上,跟桂花一般大小——正是和光同尘。
这些花枝除了赏心悦目,倒是方便人各种依靠,和底下的星芒错落成冷暖交叠的仙境。
他从水里一下子出来——因为从被吹开一点的雾气里看见热泉的另一边还有一个人。
这人正在闭目养神地调息,因为审判场是被他强行收起的,折损了心力。
从契约他能感受到,上神的心绪也不是很平静,但因为就在边上,所以没有马上作妖。
他过去还未靠近,就听见神明的声音,那是与暖雾截然不同的冷静口吻:“止步。”
明韫冰其实不太想听话,但还是没有扑过去——从前几次的经验来看,这招不能频繁使用,尤其是在神明脑子里全是存亡大事的时候。
他在离勾陈几尺的地方停下,目光从他肩膀上紧实肌肉的走势往下抓。
“非礼勿视。”就在他看得十分放肆时,上神突然出声。
明韫冰新鲜道:“你脱完说这话?”
“除衣是为了为你疗伤,疏荡之水可以净化,我在尝试解开那个契约。”
明韫冰明显不信地笑了一下:“疗完伤方便给你们的什么药丸当材料?好善良啊。需要我感恩戴德跪谢天恩吗?”
这种口头之争他不占便宜就会死一样,勾陈一早发现以后就不做挣扎了,无视掉他的讽刺。这种耐心和忍受力简直非常人所能及,而后只听他平和开口道:“你猜的没错,我确实是为了抓你做祭品而进寒蜮的。”
明韫冰被热泉泡的有点心神不稳,合理怀疑这也是神族的奸诈手段之一:先打入敌人内部,从心理上瓦解他的抵抗意志力。
他预感自己会在这个营造出来的假想温柔乡里付出一切——多年以后,这个预感被证明是对的。
但当时他虽然感觉到危险,还是飞在了那盏夜火旁边。
因为他想要那个执灯的旅人。
勾陈在茫茫水雾里睁开眼睛,那双眼睛甚至让自以为冰封的幽灵心魂狠狠地一震,仿佛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就这样轻易地被取走了。
“过来。”
但破水的声音其实是他发出来的,虽然他这样说着。
随后,明韫冰感觉到自己的手在温热的水里被一只略大一些、火热微糙的手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