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寂寞冰封的殿宇,一个题匾为“静心阁”的偏房里,传出了一阵清脆宛若千万银铃顺风摇曳的声音。
这声音非常能抚慰人心,就算是狂躁到极点的野兽,也能暂时犹疑一瞬。
上神平时并不睡觉,事实上他连回宫都很少——大部分时间他都在第二阶天,这间阁楼是他用来修炼打坐用的,里面连陈设都很少,装饰更是只有一幅他自己写的字,笔骨苍劲:
常自省也。
此时打坐用的练功座已经被移置一边,偌大的室内正中心只放了一个巨大的法器:这东西很像一杆秤,但是秤头是一座金制的巨大铁笼,砝码则是无数上下跳跃的闪烁光芒——金色明亮到了发红的地步。
那放大版鸟笼里关着一个人,长发满身,紧闭双眼,正是法自然剑携来的恶鬼。
他身上不断地有黑气冒出来,只要有一缕鬼气在那金点的冲撞下消逝,就会发出一声清脆的“铃铃”。
勾陈站在砝码的这一侧,面色微微发白地看着那笼中人。
紫微宫别的不多,法器特别多——都是各种是寿辰,蟠桃会之类大家乱送的,这一把叫做“定执秤”,可以暂时克制邪念。
不知道对与魂契有没有用……
玄帝大人的视线才落到那只鬼的嘴唇上,下一刻,那双上挑的桃花眼就突然睁开了!
不管是身心都不太能光明正大的勾陈顿时生出一股想要飞快逃窜的冲动——好在他强大的意志力生生地将他定在了原地,并保持住了那个面无表情。
明韫冰一醒就知道这是哪儿了——他浑身上下都被这种柔软温暖的氛围烘托得极为不舒服,这里是第一阶天。
他能感觉到这个地方对他的排挤和推拒,要不是因为勾陈强行塞进他魂魄里那一缕神魂,他甚至都进不了南天门。而第一阶天没有阴序导致的各种灼伤,正在这把充满了神明气息的法器里争先恐后地迅速被治愈,让他不至于像鱼上岸那样瞬间曝晒而死。
他直直地逼视那位上神,眼里那种执拗简直有些惊心动魄,仿佛能读心似的以此一寸寸地腐蚀神明心中宛若无情的规矩道理。
纵使是从开天辟地就盘桓在人世,见过无数悲欢的古神,也不敢长久地承受这样的注视。
“砰——”
一道黑风原地暴起,瞬间就把用作秤砣的无数神光吞噬殆尽!
静心阁顿时陷入一片安静,那些流利的响声不见了,沉默中有一种难言的意味野草般滋生。
有时比物是人非更难堪的可能就是相顾无言。
明韫冰一向讨厌这种时刻,于是想也不想闪电般抓向自己心口——那胸腔顿时变作一团黑沼,里头有些交错的微光,亮的像剪碎在池沼里的星星。那是勾陈给他用作庇护的神魂。
他就那么生生地将它从魂魄中狠力扯出,不顾额头都因这种剜心的疼而冒出了冷汗。
这缕神魂一旦分离,马上第一阶天就会知道这里有一只恶鬼,并立刻将他压到天牢,至于勾陈大神暗度陈仓的事,随他自去舌灿莲花好了。正派必备技能而已。
但他这个死没作成,因为才扯出没一点,勾陈就瞬间闪身到他面前,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恶狠狠地甩开——
“你疯了?!你想进天牢?!”
明韫冰却浑身颤抖,呼吸都急促了起来,跟着与魂契将一股极其不可言说的感觉递进神明心中,那感觉就像雪人喝了一口滚烫的水,浑身都要化了。
就在这濒死的时刻,依然想要渴望太阳。
上神马上反应过来,呆滞了片刻,直到这只鬼反握住他并放肆地用指腹摩挲他的脉搏时,才断然甩开:“……”
他想要怒喝这人的大名,却忽然想起来,这只为非作歹的猖狂恶鬼,他根本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就代表没有人真正地呼唤过他。
就在这一停顿,明韫冰已经抓着他的手臂靠进了他怀里,在那火热的胸膛不断地磨蹭,那些不自觉的呢喃就像小火烘着耳梢。他说“你好热,你好热,你好热……”
上神又想叫人大名——这在神族之间几乎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当直呼全名就代表动怒,提醒对方不能再过界。可是对着一只无理无序的恶鬼,那些条分缕析的行为规范还怎么起效。
“我冷,”明韫冰近乎哀切地对他说,“我冷,分我一点热,求求你……”
他的语气像蝴蝶,他的身体像丁香的香,不知何时他已经钻进我怀里。
不知何时他的嘴唇来到我脸颊边,在那些道理严明的地方亲吻。
我就要忘记。我就要放纵。我就要不顾一切——
就在恶鬼即将再一次攻破神明防线时,一道长响忽然而至,那音浪震得疏荡起伏的清浅涟漪都静了一瞬间,然后才似有若无地泛进了天河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