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勾陈沉默片刻才道:“他……我已经见过了。”
“他多次僭越礼仪,在凡间兴师动众地作孽,不知犯下多少死罪。”天帝说,“先前我派过两次神使去招降,皆被打回。此次一定要将他活捉。”
勾陈上宫仿佛预感到什么,接着就听见天帝道:“玄帝身为领神,又知己知彼,自然该为主将。传令下去,三十三重天,天兵天将任凭调遣。”
这素来很是果决的神明,答应这句时,却显得有些犹豫:
“臣……领命。”
天帝将他看了一会儿,有一瞬间勾陈上宫以为这天地之主已经看出什么,然而他只是说:“去吧。”
勾陈大步出了凌霄殿,心丝毫不比来的时候轻快多少。
这真是死结吗?真的不可解吗?只有“顺其自然”一法可循吗?
呼啸的热风一掀,勾陈上宫一个猛拐弯,转去了三十三天粉云堆叠的一角——
将离宫,姻缘殿。
那大殿外有一棵无法形容的巨树,挂满情话红绦的枝叶荫蔽着雕梁画栋,红线丝丝缕缕地绕在屋檐下,来回的仙子都笑盈盈的,一点都没觉得“神陨”是件多么重要的事。
树下有成片的石棋盘,还有千丝万缕的红线车在转,风一吹就摇曳成雨。
其中一张桌子神光格外地明亮,一看就是飞絮和司春之神——灵坐在一起。
勾陈大神示意小红娘们不用跪,信步过去,那两位极其投入,愣是没发现他这么大个人。跟着就听见飞絮说:“……如果怀了,就不能带鹿蜀去,本来就是让人家多子的,已经有子了,再多子就有点不礼貌……我觉得凤凰可以多带几只,凡人都喜欢凤凰,哦,对了,紫微宫跟疏荡是一起的,天河里那些星宿一个也别想跑,随礼必须来一个大的,非得让他们全都现出星相来伴个礼不可……”
“咳咳……”灵突然咳嗽起来。
“干嘛?”飞絮跟春神对视片刻后,恍然大悟:“你说得对,什么流星雨、七色鹿都是哄懵懂少女的。勾陈这么千挑万选的姑娘,必然是一朵稀世罕见的天山雪莲,不会被此等雕虫小技触动——本神官觉得……”
“觉得什么?”
一个温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刹那间就像一记天雷当空劈下,方才还头头是道的情仙大人顿时被劈成了个哑巴。
“上神。”灵下意识挺直脊背,露出个清丽的笑——上神一向对女仙都十分温柔,果然表情稍缓,拂袖坐了。
飞絮纳闷地朝后看了一眼,在无辜的小红娘的目光里装作无事地给上神倒青梅酒:“咳,上神来也没个阵仗,把本神官吓得,哈哈——”
说来奇怪,勾陈上宫虽然位高权重,但其实长着一张相当有亲和力的脸,气质也如春风拂面,平时又很少动怒,但所有神明就是莫名其妙地对他有点怕。
那种感觉不像对天帝时的敬畏,也不像对道德天尊时油然而生的尊重,而更像是一种带着仰望的肃然。
最是多情更无情,上神比他想象的要更难接近。
很多神族对他的印象甚至只是一个没日没夜斩妖除魔的老顽固而已。
其实这些活过了上万年的古神虽然比较老派,但性格还是各有千秋的——不全是老古董。而勾陈上宫的模样,在得天独厚的神族之中,也非常突出。
勾陈侧过脸,叫耳下那个封印显露在两位神明眼中。
飞絮和灵同时疑惑地“咦”了一声。
——玄帝大人坐正,颔首道:“我正为此事来:这次的转生劫与往常不同。”
灵瞅了这位面色正直的上神一眼,试探道:“……怎么个不同法?”
飞絮一脸高深莫测地抚摸他袖口上那一排鲜红的情字绣纹。
勾陈惜字如金地表示:“反了。”
转生劫大家都历过,结束之后记得发生了什么但就像听别人的故事一样没有感觉。——所谓反了,意思就是,不记得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感觉还在。
司春之神的表情顿时变得很不可言说,忍了一会儿,没忍住,借喝酒的动作无声地“哇!哦!”了一下。
飞絮假模假式地咳嗽两声:“那您是来找我——”
“拨乱反正。”勾陈上宫接道,因为话音太快,不由叫人怀疑他这种匆促的含义何在。
情仙大人觉得可以商量一下:“这个,本殿又不生产忘情水,再者,上神连沧海桑田几变都见过,若是还破不了这个小小情障,术法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灵在一边好奇地都快要开花了,眼里写满了“谁呀能不能展开说说说清楚咱们也好八抬大轿上门啊”。
勾陈大神沉默片刻,有一瞬间他的表情像是动容的,但很快就被更浩大的考量盖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