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邪院以一种无理的姿态把他裹进来,但他没有归属感。就像梁陈说的,他不打算久留,因此没有发展任何喜欢的东西。念恩和邬道长如若不是主动凑上来,他一眼都不会多看,也许那天会晒死在生死桥上,其实都无所谓。
可很多时候,他又舍不得这个世界。
这个永远拒绝他的地方里,好像还藏着什么不见一面就会抱憾终身的秘密。他还想知道。
他就是以这种想法来接受梁陈的。
月光,墨水,冷茶,梁陈。这是属于梁陈的秘密。像一个栽种在他身上的花园,他静静地坐在那里时,就是这样反复地把一切化作一场优美的镜花水月,从眼睛喝进心底。
梁陈,冷月,蓝墨,苦茶。
一夜夜的展望。你会不会伤害我,如何回望我的期待,不愿意看见意料之外的反应,令我痛苦。
你比我想象的要更好。
他想道。
他并不想靠近,很是庆幸梁陈这重伤,把他圈禁在这咫尺,滋养他初生的病态爱恋,让他昏沉的时候错以为梁陈已经来到身边很久,从一开始就陪伴着他,于是没有过痛苦,绝望,还有习以为常的忍耐。
都变得那么平静。
可他只是在那里而已。
我却澎湃。
明韫冰睁开眼睛,一声很轻的研磨,墨石散开了香气,融进细微的凉意,他忽然想到谁说,好墨味道也不错。
一定是个吃货。
他端起袖子,执笔在纸上写一列字,一共四列,等写完才发现,自己写在了念恩的绝品春宫图上。咯哒一声,他放下笔,想了想,又拿起来,就着月光端详片刻,试探性地舔了一下狼毫笔的尖端。
味道好怪……谁发的歪门邪理!
有点像变质的糯米……久了一股奇异的草帽味。
他搁笔了,朦朦胧胧地想,练了那么久的字就是为了这时候写歪诗,多好笑。
月光像水一样泼在身上,依然很冷,顺着脖颈、袖子和骨头缝隙往里钻,却像寂寞的拥抱。明韫冰把手撑在额角,居然从意识里发现了睡意,他有点珍惜这种来之不易的宁静,于是勒令意识停止思索。
只有西风的呼啸在天地间回荡,而那声音非常高,像被诗人层层过滤以后,只剩下了昂扬磅礴的刚强之气,一点点充盈在身体。
不要逃,梦里有个声音对他说。
把害怕的东西全部消灭就好了。
都是纸老虎。
一击即溃。
明韫冰很少不做噩梦,也很少在寒冷的时候,不觉得那么冷。有鹧鸪在林子里叫,十分空寂旷远的声音,现实的凉把他从梦里的凉抱出来,他看见几只秭归鸟在密林里展开了翅膀,一下子钻进去,把大片的月光变成秘密。
他发现自己身上披了件素白的衣服,从味道上他认出这是梁陈的。
“我自风波五湖游,一念去逢缘君留。”有个声音慢慢地在身边念,像拉长的丝绸,从耳边滑过。
“夜夜寻爻觇晴否,天怜此心囚金乌。”他抬头,梁陈又念道:“恨往灵霄遇白鹿,瑶台却令鹊桥收。”
“你在这里干什么?”他听见自己非常冷漠的声音,有时候他都觉得这种声音很能唬人,忍不住想为自己喝彩,再扇一耳光。“回去睡觉。”
梁陈说:“我一个人睡不着,会想心事。”
“那你去继续想吧,顺便想想明天去哪继续诓人蹭饭。”
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力道很大但没有任何强迫的意思,把他从那个地方坚决地拉起来:“你来陪我一起想吧。”
明韫冰就被他带到了床上,两个人睡,这张床顿时变得逼仄无比,手脚全都靠在一起。梁陈把他和凤凰圈在里面,明明受伤的是他,身体却火热,好像肌肤组成都跟别人不一样一样。
沉默中,睡意真的去而复返,明韫冰感到怪异的同时昏昏欲睡,然而梁陈突然把手横在了他腰上——就是不久前他掐过的那个地方。
明韫冰不喜欢跟人肢体接触,梁陈此举足以谋杀他的睡意。
凤凰发出熟睡的轻微气流声。
“你今天亲我了吗?”这时梁陈突然问。
明韫冰把手掌收起,抓住了还没有捂热的丝绸,闭眼说:“没有。”
“为什么没有?不是每晚都亲吗?”梁陈低声说,“是因为我说出来了,所以你决定开始不喜欢我了?”
“……”他回答说,“对。因为我不想对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浪费时间。”
梁陈嗓音变得很低:“你是说我吗?”
“就是你。”
“你刚才写字的时候,想的也是我吗?”
“是你。”明韫冰非常克制地呼出一口暴躁的气,“闭嘴吧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