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晏正在帘幕后拟一道密旨,忽而双目一定,耳边长钟嗡鸣,万镜尽碎——
“哗啦哗啦——”
“皇上?皇上?!”在外服侍的祝恩实在不放心,进来一看,只见梁晏手压在纸上,沾了半掌的御墨,两眼发直,进气多出气少了。
这老太监慌的难以自抑,两脚打颤:“陛下?您这……奴去请太医?!”
“不……”梁晏摆了摆手,跟着看见老太监眼睛都几乎凸出来,那眼里映出他被恶咒死死覆住的脸面,不似帝子,恍若恶鬼。
“陛下……”
“陛下——”一道声音从耳膜切了进去,似倒灌凉水,振聋发聩,回音如震,“——谢君引我渡黄泉,报、尽、身、体、发、肤、恩!”
梁晏齿列一磕,一口血吐在了案上,在太监惊恐万状的注视下,弹动了两下,就再也没动静了。
六神无主的老太监心惊胆战地往桌上一看,只见黄纸上铺的是——遗诏!
但传位后写的却不是太子,而是——
过溪,玄帝庙。
那猖狂的大笑逝在了乱撞的大风里,造化阵吞噬了一人,却更躁动了,整个玄帝庙都被搅得地动山摇起来。梁陈猛地一扑,一把捏住了刚才那只出言不逊的白鹦鹉,在它脑门上拍了一下,倏地扔出八丈高,那惨叫还未响就被光送远!
他还没回身,猛然瞥见地上一个阴影砸过来,顿时往边上一滚,真多左手上的巨石柱“轰”的一声在地上窝出一个坑!
梁陈又悲又怒:“我跟你有什么仇?!”
真多左还没放个屁,一条长棘就自上而下破空而来,把他当头一抽,直接抽得嵌进了玄帝像的基座上!
“他恨的不是你——”明韫冰顿了顿,换了措辞,“或者说,不是现在的你。”
梁陈听不清他的话,他只听见头顶上方传来的轰隆轰隆声,就像九天之上紫雷震怒,令他无端想起末世天劫,那破开的时空缝隙不但没有被梁斐的命安抚,反而暴躁地大开巨口,疯狂地把一切所见之物都卷进去!
梁陈心神恍惚,又被呼啸而起的乱石砸了几下,手指终于抓不住固定,就在他的上下两半快要“割袍断义”的时候,忽的从四面八方起了一圈又一圈的雪白细线,死死地把他拦住了!
他一回头,只见老神棍呲牙咧嘴地:“你——脚——下——就——是——阵——眼——”
梁陈大脑正离家出走呢,一听这话顿时不假思索地聚光为枪,足有一丈高的长枪猛然往下狠狠一刺——
那一瞬间只听与魂契那边飞快地传来明韫冰一声短促的:“别——”
真多左大吼一声:“那不是阵眼!!”
跟着所有的地砖吼的一声飞起,玄帝庙十六根立柱在裂地坼天的巨响中拔地而起,地面轰然豁开了极深的大口,宛若缺牙的地母之口,那时间的微小罅隙在这一猛击之下骤然扩大,触目惊心的黑流一路撕破,跟着地脉的坍塌爬了下去。
仿佛要通往地狱。
所有人都在剧变中掉了下去——
这真是风头如刀面如割,但玄帝庙的彻底摧毁之中,梁陈摔下去的前一刻,明韫冰纵身而来,把他死死地抓住了。
有一瞬间梁陈觉得与魂契已经断了,他心里有种特别不详的预感,全身也随着环境里阴序的涌动而发起疼来,就跟凌迟似的。
然而跟着明韫冰坠向狂怒的地底时,他其实又没有很深的恐惧。
伴着昏暗暗冷凄凄,阴惨惨人戚戚的漫天狼藉,他从明韫冰的眼底看见了一片火热的汹涌。
那是一种莫名的期待,像岩浆被冻在冰下。
他动了动嘴唇。
“你说什么?!”天牢里的苏视差点没把下巴挥了——只见他面前站着一只灰鼹鼠,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好似刚从炉子里绝地求生出来的鹦鹉。
鹦鹉操着一口难以言喻的似人非人的嗓音:“三,自裁,杀,上,已,驾,加崩。”
“再说一遍?”
“三,戕,上,西天,稳,啵。”
“…………”苏视手指发起抖来,“是梁远情寄你来的没错吧?!怎么那自诩符篆大家的货不给你装个能用的舌头!?你说什么?你说什么?要不你变成人我给你上个课再说?”
鹦鹉好像被这句话唤醒了什么,抖抖索索半天,灵机一动,“嘎”的一张嘴,吐出一个字,唾沫似的黏搭在了苏大学士身上,然后——
苏视上蹦下跳,“喔——”的一声惨叫。
不对?!
他神奇地发现自己的身子骨变轻了,视角也有点改变,刚刚还是低头看鹦鹉,现在却跟它“平起平坐”了,而且它突然变大了很多!
不对!不是它变大了,是他变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