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宇宙万物都化成了一只漆黑的眼,静默又惊悚地对你冷眼旁观。
你只能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有时候他甚至有一种感觉——其实那些孤独的时刻对他来说才是完全真实的,而其他人,不过是一场梦似的幻觉。
梁陈不喜欢独自在汨都待着,就是不喜欢落幕散场后,他还在一个人徘徊留恋。但聚散离合,自古无情,他又很明白。
他想要留住一切,但原来不止是朱颜留不住,是什么也留不住。
相爱的人会分开,所以相逢何必曾相识。
知己会告别,各人走各人的路,所以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
故乡会面目全非,所以不管鬓毛衰不衰,乡音最好还是改了,否则人不跟着世事转,就沦为黄口小儿的笑料。可变在斗争,斗争就是痛苦,痛苦就要叫人椎心泣血——这岂是轻易的事?
为什么要放下咫尺的热望,赴奇怪的远方,为我所不明白的理想?
为什么理想的高扬要以无穷天真作祭?
为什么被呵护的童心会被同一个世界一寸寸擦伤?
谁的错?能怪谁?
天问不如吞声。
梁斐笑了一声:“我还以为弃卒会是梁潮——看来他才是梁晏的心尖肉。”
——他说起父亲,不尊重也不怨恨,倒像个无关紧要的人。
造化阵中疯狂旋转的泥沙在明韫冰脸颊上擦出几道伤痕,血珠拉成一条极细的线,瞬间打在玄帝像上,消失无踪。
他们俩人靠鬼雾抓在地上,没有被卷进漩涡撕碎。
法自然剑忽地一翻,围绕在他们周边的风流动起来,汇聚成了一把极大的无弦弓,梁陈手指正收合在长弓中央。
那刺目的华光忽的一闪,明韫冰和悬挂起来的梁斐同时瞳孔一缩——一支长箭就呼天啸地破风而来,正中了围困梁斐那黑索的最弱处!
梁斐下意识一闭眼,代生不退反进,像被激怒似的在他魂魄上绞出了千万道新伤!
梁陈手被按住,明韫冰道:“你觉得此人身上有多少‘仙缘’?”
——他当时能捡回一条命,还得靠自己疑似古神的好运气,梁斐只是个正常人而已。
“哎,小叔,怎么说呢,你太心软了,”梁斐开口道,“省点力气吧。我不过被反噬,成王败寇,有什么可说的。——好在我留了一手,梁晏也拿不到我这具‘完美复刻’的躯体。”
“你……做了什么?”梁陈蹙眉。
“小叔,你还记得我的母亲吗?”梁斐却反问。
他脸上一层血污,遮住了很似梁晏年轻时的五官,但能把他和父亲强烈区分开来的是一股难言的刻薄——也许来自他那个出身贫寒、过早离世又多愁善感的母亲。
那女子眉宇间总是有一股散不开的愁绪,喜欢读李易安,像江南烟雨。
她是先皇后林贞的亲妹妹,出阁后,梁晏给她取的小字叫代珍。
梁陈回朝时,她已经病气缠身,虚弱得好像随时会折断,他那时就是鸡犬升天那犬,脑壳里脑仁还没一颗核桃大,乐儿颠儿地把谁都当好人,冲谁都是毫无阴霾地笑。往好了说叫天真,差了说就是二。
梁陈单方面把所有人都引为知己,每天都坚持不懈地去骚扰其实跟他同龄的几个侄子。其实人家可嫌弃他了,一是本能地排外,二是被清客们撺掇的,梁陈有威胁之能——虽然开国不久,贵胄的屁股垫儿还没捂熟,但晚就是晚,晚一天也是上不得台面的土鳖。
小土鳖梁陈仗着皇帝的纵容,在皇宫和大街上畅行无阻,又仗着十尺厚的脸皮和八丈宽的心,各种黏人。
梁斐也不幸被他黏过,他跟温文尔雅的梁落尘不一样。梁落尘一般是三言两语把梁陈晕头转向地哄走,转移他的注意力很简单——那边有个蝶,这里有个虫,等梁陈兴致勃勃钻草丛抓蛐蛐的时候,梁落尘就故作高深地念:“真叫我不由想起昨日老师所言: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呃,动静结合,一二得三,三生万物……”
再一看,果然烦人精兼小文盲就跑了。
梁斐就比较简单粗暴了:“滚。”
梁陈这货根本不懂看人脸色,抓着从冰糖葫芦拨浪鼓小人书,胸前还背了个蠢到难以直视的小布包,里面塞满了水果和零嘴:“我请你吃吧!你带我一起去看二嫂嘛。”
梁斐看他没心没肺的就讨厌:“格文恩,滚。”
梁陈拖拖拉拉地跟过去,梁斐一看四下无人,守卫恰好走过去,就把梁陈推了个屁股墩,把他的储备粮全部抢走了,拿了就跑。
跑出几步,梁斐做贼心虚地一回头,谁知道小二百五一早身手敏捷地跟了上来,就贴在他身后,两人差点来个“耳鬓厮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