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有一条横亘而过的运河,河上有一道长堤与两座桥,是城池的气运。
近来大约有什么节日,到了夜晚,街巷上也不打烊,到处都张灯结彩,欢歌笑语。
那运河的桥边,短廊连接着,有一座四面开口的求雨台,是数年前九洲大旱,神明在此求雨而来的。年年岁岁,早就翻修了不知道多少回,现在再看,已经完全与其他房舍融为一体,古意却不浓。
这求雨台上供奉着一座神像,面貌却看不清楚,也没有尊号,香火十分鼎盛,就是这样的夜,也有人拿了香来放,又嘻嘻闹闹地走开去。
那人放完线香,正转身要走,却不小心跟一个穿黑衣服的人撞上了。一句“不好意思”还没出口,月华一镀,这人的脸惨白惨白的,瞳孔就跟毒蛇似的,一眼下去,看得人浑身血液都冷了。
“啊!”大惊之下,他道歉也忘了,连滚带爬地连忙跑了。
明韫冰不怎么在意地弹指一点,荆棘就从虚空中刺出,握在了他手上。
这荆棘是含有剧毒的,拿在手上,自然会把掌心刺的血肉模糊。黑血便一滴一滴地砸在了地上,黑夜里,有什么东西受到了引诱,嘶嘶地叫着。
没一会儿,神像后面手脚并用地爬出了一个“人”,它浑身好像没有骨头似的,蛇一样扭着,一股恶臭,长舌狂甩,嗖的朝明韫冰刺了过来。
渎神瞬间疯长成一只八爪鱼,腾地架住这东西的势头,然而没太架住,那恐怖的嘴里发出嘶哑的怪叫,一口几乎咬断了明韫冰半只手。
血瓢泼而下,与黑夜融在一起。
明韫冰眼睛都不眨一下,左手里爆出一点神明的微光,照亮了那怪物近在咫尺的脸。
——这脸长满了鬃毛,一时辨认不太出。他看了一会儿,在它拼命跟渎神角力的手上停留了一会儿——那手的十指都变成了长着刚毛的螯,不是很美观。
明韫冰想起先前情仙魂元被混了虫足炼出来的地神,再看这东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过也没关系。不影响什么。
这依然是一只炼废了的地神,有着虫豸的特征。
它似乎很怕明韫冰左手上那点火,疯狂地往后退去,地面上爬着的细脚也窸窸窣窣地响了起来。
神明的骨血、魂魄都克鬼,也克鬼物。碰到这玩意,就跟天敌似的。明韫冰拿了梁远情一点,放在身上,效果跟雪人非得往胸膛揣火种当心脏差不多。
他现在拿着,左手也被灼伤得不堪入目。不过他这人就跟没有痛觉似的,只是相当阴冷地看着从那咀嚼他血肉的地神。
他的右掌被啃的鲜血淋漓,白骨都翻了出来,却突然一动,用指骨活活地卡住了它的牙口。
“好吃吗?”他眼里是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语气却好像有些关切。
人虫惊骇万分的瞳孔里,一只手擎着那火种粗暴地塞进喉口:“加道菜吧。”
火光没入怪物的身体,像火药一样,随着一声尖啸爆发开来,把这玩意炸了个火树银花。恶臭的鲜血分别洒了神像与恶鬼一身。
渎神哗啦啦地落到地上,黑蛇一样爬到了神像上,把它密密麻麻地抱住。
地上的血就跟有灵似的,缓缓地顺着荆棘的流动,跟了上去,在那神像的空隙处,渐渐形成了纹路。
那纹路看起来特别阴邪,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要覆满整个石像,还要一点时间。明韫冰便在远水的那一端看了一会儿。
这水非常清澈,能倒映出人影,镜子一般。
虚空里却又有东西在低喘,血腥味似乎又要引来麻烦的东西。明韫冰右手的皮肉正在自愈,然而很慢。他对着水面看了一眼,从上游看去了下游。
相看是万家灯火,屋檐下多多少少都挂了灯笼,粼粼的波光一闪,就如同地上银河。
明韫冰仿佛看见了一场大雨,那雨泽的尾音里,这条河浩浩汤汤地奔流回天,水面上千军万马,气势磅礴,气象万千。
他忽然有些心痛,额上那要命的印记突然亮了亮,像是一个警告。
明韫冰靠着石柱和台阶,在岸边坐下。
求雨台是上古时留下来的,很少有人知道,那时候在这里求雨的神明,正是主北方玄天与天下千兵的勾陈上宫。
那时候天地的阴阳序时常不稳,容易乱。云雨雷电属自然,偶尔会不受神明所控,这时候,凡人拜神,神仙也只好拜天。
天长地久,道是比神明更高的法则。
只可惜勾陈上宫运气一向不好,求了半个月的雨,也没有求到半寸。
上古先民脾气那个暴啊,要不是勾陈气质出尘,长得就不像人,早就把他祭天了。——虽然没有祭天,但也对他开始有了微词,好像以前他游历的那些善举都是阵风,过了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