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辰不该死,千千万万的大梁百姓更不该死。
没有人生来就该死,羔羊也没有待宰的义务。
可是一只羔羊换一群羔羊,所有人都会心甘情愿的。
所以,不救了。
白羽昼笑笑,道:“好,明日我领军继续北上,救万万人。”
说完,他拿起桌上的地图,走了出去。
魏九安坐在桌案前,以后左右为难。
心里这样挣扎了许久,魏九安感觉自己被吸光了全身气力,脊背弯了下去,随后闭上眼,长舒一口气,道:“韩兄,对不住了。”
又过了几天。
白羽昼真的继续北上了,继续攻了升皇城的好几块领土。
程榭真的坐不住了,他又修建了一座简易的城墙,试图抵御攻击。
同时,他遣人去私狱里提韩辰。
随从开了私狱的门,对韩辰道:“韩大人,请吧。”
韩辰笑了笑,起身道:“要去哪里?”
随从道:“新修的城门口。”
韩辰没有戴枷,他穿着自己的朱红官袍,戴着乌纱帽,和之前在京城一模一样。
他依稀记得,他当年高中探花时,就是穿了这一身大红衣裳,在街上骑马转了一圈,给爹娘赚足了脸。
此时此刻,他脸上有些尘土,但是眼眸中神韵犹在,身形坚如青松。衣袍如血,星眸如玉。
随从问他:“韩大人,不怕吗?”
韩辰笑道:“有什么可怕的?反正人都要死,我先行一步又有什么所谓?”
韩辰笑着叹了口气,道:“反正我也不会被扣上什么坏名头了。无过即是功,想来我韩辰安分守己,不至于落到被挫骨扬灰的下场。”
该交代的都交代好了,没什么不放心的,也就踏实了,死便再也不可怕。
死了也好。死了,也能见到好多人呐。
是呗,他这么一想起来,年粟还没请他吃酒呢,等到了下面,可要讨回来。
不过,年粟也没有了。
在去往新城门的路上,他想起了好多事。
他想起来小时陪自己捏泥巴的玩伴,后来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就再也没见过。
他想起来之前常给自家送青菜的大娘,后来大娘再也没来送过,他也再没看见过大娘。
他想起来当初自己的老师,没有学费也愿意教自己的老先生,后来先生接到了一道圣旨,就远走他乡,再也没回来过。
他还想起来自己小时候救下的一只麻雀,养了两天,好吃好喝的供着,但是麻雀的眼睛睁不开了,后来被父亲埋到了土路,他还担心麻雀会不会冷。
真的是好久之前的往事了啊,如今想起来,他也在不经意间挥别了好多人。
直到长大后,他知道小时的玩伴病死了,知道送菜的大娘饿死了,知道自己的老师被调到京城去教书了,也知道自己的麻雀再也不会冷了。
他都知道,他早就知道的。
但是如今,知道与不知道,都没什么关系的,他也快要死了。
他没有多么惜命,只是怕母亲接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
但是现在一想,母亲也该为他骄傲才是。
路上,许多百姓看见他,纷纷鞠躬致礼,韩辰也笑着回应。
真好啊,要是以后这些人身上都能穿上锦衣华服,那就更好了。
就是可惜,那样的好日子,他看不见了。
新修的城门边。
刽子手拿着砍刀站在一旁,韩辰也看见了程榭身边的副将。
他的脚步愈发沉重了,但还是一步一步走向刑场。
他站定,朝着京城的方向,朝着家的方向。
副将道:“有什么话就都说了吧,反正以后都没有机会说了。”
韩辰吟道:“美人自刎乌江岸,战火曾烧赤壁山,将军空老玉门关。伤心秦汉,生民涂炭,读书人一声长叹。”
是元曲。没人知道这曲子的唱腔、音调,只是觉得意境美,才保留下来。就像千百年后,不会有人知道他韩辰是不是也爱抓鱼听八卦,只记得那个身穿官袍赴刑场的礼部尚书。
副将轻嗤一声,道:“读书人,真是做作。”
韩辰没有理会,道:“程榭呢?今日我死,他居然不来幸灾乐祸一番,这不是他的风格。”
副将道:“将军领兵打仗去了。”
韩辰笑道:“打吧,反正现在都是徒劳了。”
副将皱眉,道:“你如何能断定?”
韩辰哈哈笑道:“若是你们程家军还有反击的可能性,那程榭就不会急着杀我。”
副将还是皱着眉,道:“你该上路了。”
韩辰整了整衣领,又正衣冠,朝着京城的方向,拜了三拜。
第一拜,向朝廷复命。
第二拜和第三拜,都是向父母辞别。
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他的不对,是他不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