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粟呢?他也是个平庸之辈,也只是想回家看看妻子和女儿,也只是想赶紧打完仗。一个副将,没有死在战场上,没有死在朝堂上,怎么就能被活活冻死呢?
陆明泽应该活着,年粟应该活着,禁军每一个奋不顾身的将士都应该活着。
而他呢?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多么功绩卓越,他也从来没有考虑过百年后自己的声誉。
美誉也好,骂名也罢。他从来都没有考虑过。
若不是为了那微薄的俸禄,他连侍卫都不想做。他只想活着,只想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平淡无波的、苦涩无奇的,都无所谓,只要能一辈子自由自在,只要能和自己的好友亲朋在一块儿,长寿还是短命都无所谓了。
但是如今,他的同袍兄弟已经死了。
他所向往的安稳生活,早就没有了,现在没有了,从今往后也再也不会有了。以后,他可以是权倾天下的摄政王,也可以是替任何人背负骂名的奸佞逆臣,但是永远不会是初到京城时喜乐无忧的魏九安了。
永远都不会了,金蝉脱壳般,从此以后就是另一种人生轨迹了。
也就寓意着,他所盼望的那个平淡安康的日子,永远都不会来了。
魏九安捏紧了茶杯,心里一阵酸涩。良久,终于还是落了俗套,鼻头一酸。
心里酸,就把眼泪逼出来了。
大滴大滴的泪珠掉下来,染湿了他的衣襟。
人无完人,他也是无能的,他谁都留不住了,他把自己的至亲好友都弄丢了,谁都找不到了。
与此同时,他又想到了年后开战。
万一禁军真的没有主心骨,就真的什么都要靠他,但是他要是在战场上出什么意外,那这苍茫人世间,就只剩白羽尘一个人了。
想到白羽尘,魏九安心里还多了一丝慰藉。
忠良也好,奸佞也罢。还有白羽尘呢。
以后不用再为吃穿发愁,唯一支撑他活着的人,不就是白羽尘吗。
但是他又开始害怕了,万一未来的某一天,白羽尘也因为什么原因离他远去了,他又该怎么活啊。
到时候,就真的没有人替他说话了,他要被文臣武将讨伐,到时候什么罪名都安在他身上,他也没法为自己辩解。
想到这儿,魏九安轻嗤一声。
这种事情,他又不是没经历过。
当初,不就是因为这些欲加之罪,才让他废了武将的路。
后来,他在圣辰宫看见过那段时间白羽尘收到的奏折,所有大臣心照不宣地提笔弹劾,说什么的都有。
墙倒众人推嘛,魏九安也能理解。
以至于现在想到这些都已经麻木了,无所谓的,死了就死了,他双亲已故,更是和易家断了联系,顶多也只会死一个人,不会诛九族的。
没有九族可诛了。他自己一个人,跟众叛亲离没什么区别。
魏九安笑了笑,几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众叛亲离。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词能跟他扯上关系。
这一晚上,他想了很多,思考了很多之前从没想过的问题。
直到夜里,一盏茶喝干净了,他才默不作声地起身,回榻上补觉。
说是补觉,实际上也都没有睡着,他一闭上眼睛,心里就酸得厉害,根本安稳不了。
心里一酸,就开始流眼泪,一遍一遍地循环着,一直到天亮。
这段时间他没有任何人可以倾诉,一切喜怒哀乐都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就算是动物也会闷闷不乐,何况是人,是有血有肉的人。
好好哭一哭也挺好,憋在心里会更难受的。他不想把眼泪带回京城,不想让白羽尘看见自己哭。
翌日,清晨。
魏九安照常翻看兵书,做些记录什么的。他没什么谋略,只能借鉴古人军事方面取得成就的方法,以及阵法。
正巧谢羌进来放长矛,看见魏九安在看兵书,笑道:“主子,看兵书啊?”
魏九安虽然昨晚哭了一晚上,但还是没在脸上留下泪痕,见他进来,还是笑了笑,道:“自然。事在人为,天不助大梁,我自然得自己来。”
谢羌笑了笑,道:“主子,禁军兄弟们最近精神甚佳,还要多谢主子,又是出钱又是出力,这才安抚了军心。”
魏九安还是温和地笑着,道:“本职工作罢了,我该做的。”
魏九安早就琢磨透了。若是一直对某个人好,那人自然不会在意或珍惜;但如果是在他落难时略施小善,那就是贤君良主。
魏九安又道:“对了,过几日朝堂还会派来信使传信吧?”
谢羌点头道:“对呀,怎么了?主子想写信吗?”
魏九安笑笑,道:“我都写好了。”
谢羌笑道:“估计过完年就来,主子再等几日便是,到时候皇上看见主子的信,没准儿要高兴的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