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白羽尘最在意的不是人数,而是奏折和军报上的字迹。
是他最熟悉不过的,是魏九安的字。
魏九安没怎么练过字,他第一次写的奏折上的字还很粗糙,直到后来白羽尘闲下来就带他练,慢慢就好看了。
这次,魏九安的字有些抖,甚至还有几滴晕开的浅墨点,这是不曾有的。
但是白羽尘由此就能看出——魏九安这是心情低落了。
可能是伤心,可能是哭着写的,也可能是害怕,反正不是平时的心情。
是因为禁军的死伤人数以及近几日的疲劳。白羽尘都知道的。
他知道魏九安这几天会很累,他知道魏九安这几天没人可以倾诉。
他都知道的。
只不过,年粟给他的,所有军报和奏折,没有信。魏九安没有给他写信。
白羽尘抬起头,看着年粟,道:“戍边将士如何?”
年粟开口道:“回皇上,挺好的。”
白羽尘道:“禁军伤员恢复的如何?”
年粟道:“已经开始回归状态了,现在停战,禁军有足够的时间休整。”
白羽尘道:“南临有没有派兵支援禁军?”
年粟道:“一点点,但不多,有和没有一个样。”
一片寂静。
白羽尘不说话了,年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等着他先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白羽尘才踌躇着开口,道:“魏卿如何?有没有伤到哪里?旧伤有没有复发?”
年粟也沉默了片刻,才道:“魏大人挺好的,皇上不必挂念了。”
白羽尘喃喃道:“既然挺好的,怎么就不给我写信呢……”
年粟道:“许是太累了,忘了吧。”
白羽尘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口气,道:“罢了,罢了。”
他道:“年粟,朕听说魏卿允许你回家看看,你现在回去吧,明早启程回边关。”
年粟立刻跪了下去,叩首道:“多谢皇上!”
白羽尘长出一口气,道:“别谢朕,谢摄政王吧。”
京城的冬天太长了,边关的冬日又太冷了,飞雪下个不停,冰霜也结了好几层。
子矜最怕寒了。
年粟从圣辰宫出来时,雪更大了,还夹杂着冷风。
他的冬衣被来时路上的土匪窃后,就没有保暖的衣物了,一点都没有,他现在还穿着夏季的衣裳,冷风一吹,更加寒冷了。
风啊,莫吹。
他这样想着,但是不尽人意。
雪越来越大了。
他走在巷子里,才过去三个月,却像是好多好多年。
可能是被冰雪覆盖的缘故,可能也是风雪阻挡了视线的缘故,他有些看不清回家的路了。
这条路一直都是又宽又阔,现在却变得窄了。
这条回家的路,他快要看不见了。
他还强打着精神,他要回家,好不容易得到的回家的机会,他不能浪费,也不能连家都不回啊。
他走到街边的药铺里,哆哆嗦嗦地道:“郎中,来些治风寒的药。”
他的女儿染了风寒,小孩子在冬天遇上病痛,很容易丧命的,所以他才执意要回家。
郎中慢悠悠地给他拿了药,才施舍般地瞟了他一眼,道:“给家里人买的药吧?”
年粟实在是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只点了点头。
郎中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不要你的钱了,这年头,世道也是乱啊。”
年粟接过药,小声说了一句:“马上就不乱了……”
是啊,马上就不乱了。
马上就能过上不用打仗、不用防御外敌的好日子了,马上就能了。
他辞别郎中后,继续往家的方向走。
快要过年了,家家户户的房檐下都挂着灯笼。
雪和灯笼相映,正红色在雪中格外刺眼。
但是边关一带没有灯笼,甚至没有“年”的概念,只有“生”和“死”。
快到了……快到了!
到家就好了,看见女儿就好了,到时候一切都好了。
但是雪越下越大,他实在是太冷了。
他倚靠在墙壁上,坐在雪堆里,像是感觉不到冷了。
一瞬间,浑身的气力似乎都用尽了,想站起来,但是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了。
他干涩的嘴唇动了动,最后吐出几个字:“对不起……”
他冥冥之中有一点预感——他回不了家了。
再也回不了家了。
也没法把药拿给女儿了。
对不起啊。
爹爹很想很想回家的,但是爹爹真的撑不到回家了。
我的女儿啊,真是对不起,我不能陪你过年了,我连家都走不到了。
这条路,今天怎么这么长啊。
怎么就长的没有尽头了呢?
怎么就不能让我走到头呢?
往常,他恨不得快走几步就能到家,今天怎么不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