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九安踉踉跄跄地走过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伸手哆哆嗦嗦地摸上陆明泽的脸颊。
他还是安详且开朗地笑着,死时都还笑着,如今皮肤白皙透亮,更显出韵味。
魏九安晃了晃他的身子,喃喃道:“明泽……明泽……你还说要跟湘王成亲的,开什么生死玩笑?明泽……”
一瞬间,他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哭喊道:“陆明泽!!明泽……你他妈连我也不顾了!”
“明泽……明泽啊……”
魏九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抓住陆明泽的右手,他的手也有些凉了,上面的血渍已经被擦干净,但还是没有了血色。
如今亲眼看见了,魏九安没有了一丝侥幸心理,清楚明白得知道陆明泽死了,彻底死了,彻底回不来了。
魏九安的脸埋在他手边,额头感受到了陆明泽手背的冰凉,那是不属于活人的体温,也成了他和陆明泽之间的鸿沟,从此阴阳两隔,除了梦以外的地方,都见不到彼此了。
死了。
没有了。
又一个对他好的至亲好友死在他面前了,像当初的爹娘和哥哥一样,都回不来了。
十年啊。
当初陆明泽的一念之间,让两人有了整整十年的缘分啊。
十年之间,魏九安从未想过会看见陆明泽的尸体。他觉得,陆明泽也是人世间为数不多的菩萨心肠,是人间一年四季常悬的炙热骄阳。
太阳怎么会落下来呢?
是不是?
不是。
大梁的太阳,也随着岁月滂沱落下来了。没什么不一样的,只是再也不会升起了。
朝廷少了一名前途无量的武将,湘王府少了一位忠心护主的侍卫,禁军少了一位无惧生死的少年将军。
仅此而已。
魏九安呢?他还在哭,他只能哭这一个晚上了,至于以后,他不能再提起陆明泽以及这一次败战,免得溃散军心,打更多的败仗。
白羽昼呢?他也要逼着自己忘掉陆明泽,这样,他才能回到原来的状态,才能继续做禁军众望所归的将军,才能再续与白羽尘的双杰佳话。
所以呢,以后所有人都会心照不宣的不提陆明泽,只有魏九安和白羽昼还会回想起之前的点滴碎片,拼凑出一个完整的陆明泽。
他只会被史书记住,不会被百姓记住了。
不会有人记得,曾经有个人明知死战依旧鼓舞士气。
不会有人记得,曾经有个人剑走偏锋只为江山安宁。
不会有人记得,曾经有个人以身报国成了边关的一捧黄沙。
黄沙随风飘散,不会有痕迹的,不会被人注意的。
他也一样,魏九安也一样,白羽尘和白羽昼也一样,不是黄沙就是水滴,不会掀起什么轩然大波的。
何必呢?
这一切心惊胆战、如临深渊的日子,都是何必呢?
只有他们知道,值得的。
为了家国安定,值得的。
小喜小悲算什么?让泪撒在沙场上,让千家灯火平安喜乐吧。
陆明泽,随风而去,千里不留痕,也不后悔的。
这片土地上没有了商贩,也没有做棺材的地方,更没有什么纸钱和寿衣了。
于是,陆明泽就穿着生前征战的玄甲,由草席裹着,葬在了一座山顶上。
山上都是枫树,现在都枯了,白羽昼觉得若是秋天时有机会和陆明泽一起来看,估计是好看的。
他忘了,陆明泽已经被裹在草地里了,马上,他就要在这里得到永生了。
死亡是另一意义上的永生,这话不假,都被人听得耳朵起茧了。
永生的人也需要家啊,所以他就在枫树间安了家,也可以看见秋日的火红枫叶了。
若是这样,白羽昼可要常来啊,要不然坟边上的落叶多了,没有人扫的。
下葬前,魏九安最后看了陆明泽一眼,眼含热泪,挥之不去的。
明泽啊,你可以好好歇下了,再也不会累了,再也不会疼了。
将陆明泽下葬后,白羽昼本来是想给他买点纸钱的,但是买不到,便只好将之前写错的奏折废稿撕碎,用火一点一点烧。
没几个人过来,只有魏九安、白羽昼和谢羌。
白羽昼隔着火光看陆明泽的坟墓,火光闪烁中,就像看见了本该笑语吟吟的陆明泽。
白羽昼也含着泪笑着,直到稿子在火堆里化成灰烬,他才开口道:“明泽啊,我买不到纸钱了,先给你随便烧点东西,等仗打完了,我再回来给你烧纸钱,烧多少都行,好不好?”
等不来回应。
白羽昼自顾自地道:“明泽啊,明年枫叶红的时候,我过来陪你一起看好不好?”
等不到回应。
白羽昼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笑道:“你不说话,我全当你应了,那你等着我,我来得早些,陪你看第一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