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便从租住的民宿中搬了竹桌藤椅,同乐甘坐在阴凉地,一起喝茶吃水果。
一枝倒了杯菊花乌龙递给乐甘,后者连连摆手,恭谨道:“不敢劳烦上仙。”
“说了不让你叫我上仙,怎么又忘了?”一枝伸手在乐甘头上闷了个栗子,“你到底是鱼还是热干面?”
乐甘捂着脑袋:“?”
一枝喝了口茶,清清嗓子:“不然为什么记忆力只有七秒?”
乐甘依旧恭谨回答:“回上仙,我是热干面。”
一枝一口菊花乌龙全喷在了乐甘脸上。
他慌忙去找纸巾,要给乐甘擦脸。
擦着擦着想起了什么,嚷了一声:“坏了!”
乐甘被他一嗓子嚎懵了:“怎么?”
“不好意思啊,”一枝手忙脚乱,“我忘了你是热干面,最怕水,万一你灵术没了,那不成我的罪过了……”
“不必担心,”乐甘反应过来,按住一枝的手,一对眼睛亮莹莹的,如缀在丝绒上的黑珍珠,“我早已是凡人了。”
一枝吃惊道:“凡人?谁给你施的归灵术?”
仙界会归灵术者,原本只有一位半。“半”是早已在宁城隐遁的前任花神都春,“一”则是他自己,曾经的秋毫上仙,一枝。
可他和乐甘上一次见面,后者经由自己施的归灵术恢复灵力,从“碗结界”出来,蹦跶着去找江念博了。
那么给他施归灵术、让他变为凡人的,究竟是谁?
一枝心间快被问号填满了,思忖之际,只听乐甘吐出三个字:“百城君。”
一枝伸长了脖子,张口结舌。
人在过于震惊的时候,是什么都说不出的。
百城同他“恩断义绝”,猝然消失后,便音讯全无。有几次,一枝萌生出了去京州看看主君的冲动——只是看看,并不做别的——犹豫了许久许久,却还是放弃了。
被他亲手斩断的缘分,即使重连,也不再有任何意义。
乐甘似是看出他想问什么,眼角上扬向远山眺望了一眼,茶里明明没有放糖,他却觉得舌尖甜滋滋的:“我恢复灵力以后就和念博哥哥在一起了。不过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做凡人好,念博哥哥便求着百城君,给我施了归灵术。”
一枝跟了百城千余年,直至今天才知晓这个秘密——主君竟然是会归灵术的!
为什么主君从来没说过?
他难以置信地问:“变成凡人……你不悔?”
“我为什么要后悔?”乐甘不以为意,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亦或是询问晚上吃什么一样自然,“只是归灵术万般好,却有一个大毛病,疼。”
“之前您为我施归灵术时,把我疼的啊,我当时忍着没敢说,”乐甘接着道,“百城君出手更狠,跟火葬似的,还好我本来就黑,不然还不得让他烧成非洲人。”
边说,他边心疼地抱住自己。
感觉无比熟悉,一枝猛然回忆起什么,问他:“是不是那种,骨节一寸一寸断掉的疼?”
乐甘点点头。
一枝又紧张又激动,歘地起了身,差点碰翻茶杯:“百城君烧你……给你施归灵术的时候,你是不是头发也烧焦了?”
“快别提了,百城君施完术,我发现我真成了个非洲人,要么怎么头上还有脏辫儿呢!”乐甘闭上双眼,不忍回忆自己当时的惨状。
随即他又伸出大拇指,脸上是大写的佩服:“上仙不愧是上仙,归灵术专家。”
一枝重重地瘫回了藤椅中。
——直到此刻,他终是明白了百城的苦心。
百城君从来没有让自己“还”过什么,也从来没有与他“恩断义绝”。
不仅没有,反而慷慨地送了自己一份恩宠。
千百年来,独一无二。
是爱情。
唯有爱情,是上天给凡人的恩宠。
“主君……”他喃喃地出了神,眼中似有泪光。
“上仙您怎么了?”乐甘在一枝面前挥了挥手,“您……哭了?”
“风吹的。”一枝伸手拭泪。
乐甘这会儿又不傻了:“上仙您就是哭了。”
“嘿——我说你这张嘴,”一枝又啪叽敲上了乐甘的额头,转移话题道,“还叫我上仙?”
合着闹了半天,他们俩大活人,都以为对方不是人。
一枝嘴上虽然调侃,但心中是认真的。
他又无声地重复了一遍:我是凡人。
“哦,”乐甘委屈地摸摸额头,乖巧闭嘴。
忍了半天没忍住,他接着道:“说起来,这次我同念博哥哥来宜州看您和易先生,也是百城君建议的呢!”
一枝好不容易调整好情绪,刚喝了口茶,再度喷了出来,人都震住了:“不是皮特吗?”
江念博和乐甘下了飞机之后,是皮特将他们开车送到了郊区山脚下,一枝才接到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