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出门之际,宁念明就已经觉察出了不对劲。
香味新鲜纯净,久久不散,执着地追了他们一路;即使是在人多味杂、被酒精和消毒液淹透了的医院,也迅速被他捕获。
他和都春去特护病房看季楠时,水仙香味同样跟在身后,亦步亦趋地飘到了安保处;二人趁乱上了出租车,香味暂时消失了片刻;而正当他以为是自己太敏感,放下心来想和都春一起逛逛集市时,那丝淡香,幽灵一般再度出现。
目标再明显不过,就是他和都春。
跟踪者是谁?
又有什么目的?
都春眉头一蹙,又迅速舒展。他摊开宁念明的手,在手心里写:几个人?
宁念明默默伸出食指,在他虎口勾了一下,作为回答。
只有一个,还好。
都春轻轻呼气。
接着,宁念明按住砰砰直跳的心脏,稳了稳声线,若无其事地道:“这里的梅花糕太难吃了,都春,我们去乌衣巷。我知道乌衣巷有一位阿婆,她卖的梅花糕在全宁城称第二的话,没有人敢称第一。”
“可是我们要去吃牛……”都春急了。
“排”字还没出口,都春恍然大悟,应了一声。
乌衣巷离市集不远,是老城区的一处古巷,因为处在市中心,住户都是不差钱的老宁城人,拆迁成本高企,因而哪怕周围一圈都盖起了新楼盘,乌衣巷也没有遭到房地产开发商的荼毒,像一颗固执的钉子,楔进了资本的心脏。
只是拜周围乱糟糟的楼盘工地所赐,乌衣巷被堵牢了,成了断头巷。
宁念明想把人往断头巷里引,有地理位置加持,又是二对一,哪怕是动起手来,胜算也有不少。
出了市集后,街边游人渐少,宁念明不想太劳烦都春,于是撑起盲杖,只让都春在旁边跟着。
刚走两步,宁年明就差点崴了一跤。都春忙不迭扶住他,眼风带过盲杖:“宁哥,盲杖坏了,下面裂开了。”
盲杖没法承力,宁念明“唔”了声:“估计是刚才季楠大闹病房,不小心撞上了。”
“季楠这个人,缺德又晦气。”都春不爽,嘴上也没个顾忌,“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连盲杖都能被他连累。这盲杖是碳素的,不便宜吧?我怎么着也得找他把盲杖钱要回来。”
宁念明极其反常地提高了声量:“别了吧。像季楠这种人,无论做什么荒唐缺德的事情,最终都会原谅自己,这是他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都春挠头:“宁哥你今天说话怎么云山雾罩的,我都听不懂……”
宁念明未理会他,兀自继续:“所以,不要指望这种人良心发现,有什么问题,他只会推到你头上,因为他早就自洽了。俗称狗改不了吃屎。”
都春轻吸了口气,明白过来这话是在说给跟踪者听。
都春眨了几下眼,从记忆深处翻出了宁念明那句“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他发现自己和宁念明想到一起去了——跟踪者是很有可能是季楠派来的人,来寻仇。
但如果是雇人来寻仇,对方不可能孤身一人,群起而攻之才是制胜之道,那么最大的可能便是同样和季楠有感情纠纷的人。
新欢,还是旧爱?爱着,还是因爱生恨?
爱恨都会让人得失心爆表,并且失去理智。无论是哪一种,都绝非好对付的主儿。
今天怕是注定要有一场大战。
都春攥紧拳头,做好了灵术和肉搏双管齐下的准备。
他会第一时间站在宁念明身前,替宁念明挡下一切。
宁城市容大气整洁,乌衣巷却画风突变,逼仄阴暗得可以无缝衔接鬼片片场;间或有风卷起石板路上的树叶,又撞在两旁的青砖墙上,撞出呜呜的哀嚎。
水仙花香,在风中挥之不去。
二人已经走进乌衣巷中,都春同样话中有话,问宁念明:“宁哥,你还记得那个来买玛丽玫瑰的顾客吗?桑律。”
“怎么不记得,”宁念明被灌了一口风,握拳抵在嘴边,“我和他同是天涯沦落人。”
都春也学着宁念明的样子,拿腔拿调地说给跟踪者听:“你说得不错,季楠这种人,狗改不了吃屎,他怎么对前任,就会怎么对现任,直到现任也变成前任。”
窄巷尽头就在不远处,再往前,是建筑工地的蓝色铁皮围墙,有隆隆的敲击钻凿之声,击在围墙上。
前方无路,都春寄希望于用这番话,将跟踪者点醒。
宁念明突然驻足,感知到身后那香气也随之凝滞,他问都春:“你喜欢水仙吗?”
这又是演哪一出?
同住了这么久,都春觉得宁念明虽然眼盲,但心中雪亮,是个逻辑和智商都很在线的人,然而不知为何,今天整个人说话稀里糊涂,像裹了团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