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一言原本站在冯荫对面,闻言朝二人所在的位置挪近几步:“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们,就冯蔓那个瘦了吧唧的小身板儿,哪儿是我对手?搞他不过两三下的事。”
胡一言没再说下去。
聪明人讲话有个特点就是留白,卢念澈望着对方健壮的身材和手臂绷紧的肌肉,已经明白了之后发生的一切。
胡一言或许是夺刀反杀,或许是揪着冯蔓的头发把他按进了湖水,又或者,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生,冯蔓只是恰巧走到了“鹅颈”处,被水筠用水草做的帘子缠上了脚腕。
再多的揣测都没有意义,因为冯蔓已经毙命。
胡一言压迫感太强,水筠不受控地后退了几步,皱起眉头:“还是不对。”
“你的声音我有印象,你和冯蔓吵嚷了一会儿,好像还动了手,接着你就没声儿了,我猜你应该走了。但是你走之后,冯蔓其实并没有死。”
水筠一席话信息量巨大,卢念澈眼睛瞪成了铜铃:“没死?”
水筠这是赤裸裸地为自己开脱,胡一言也有些错愕:“什么意思?”
“是的,我听得很清楚,胡一言走后,约莫过了几分钟,冯蔓就醒了,还呛了几口水……”
“是我。杀死冯蔓的人,是我。”
水筠话未完,就被打断。
说话的是冯荫。
他眼底的狼狈,连同语调中的痛悔,一并流出。
胡一言和冯荫有来有往,仿佛在组坦白局,这些料但凡拿一个出去都堪称娱乐圈重磅炸弹,够轮上十轮热搜让微博服务器宕机。卢念澈差点失控:“你杀了你弟弟?”
“不,应该说是我杀了我。”冯荫嘴角牵出一丝惨淡的笑,“阿蔓一死,我在这世上,便没了身份。”
“死亡”这个词好像自带阅读理解buff,卢念澈额角跳起了青筋,彻底明白了冯荫的话之后,整个人如遭雷击,身子一软。
水筠忙不迭扶住卢念澈,饶是动作再敏捷,也挡不住浑身散发出的震惊。
“小水,我不知道你当时在哪里听到的,但你耳力不错。”冯荫对水筠道,接着看向目光闪动的胡一言,“你和阿蔓争执的时候,我就躲在旁边。说来也是好笑,还是阿蔓让我在一边蹲点,说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兄弟俩好有个照应。”
“你把阿蔓摁在水里,人不动了之后,你吓得夺路而逃,都没来得及确认。当时阿蔓只是被呛晕了过去而已。”冯荫像个知道自己将死于话多的反派一般,一股脑儿全招了。
胡一言眯了眯眼,突然一笑:“竟然是你下的手?冯荫,是我小瞧了你,你够狠。”
卢念澈大口呼吸了几下,止住冷汗,吐字却还是十分艰难:“为什么?”
似乎是感知到卢念澈要问这个问题,冯荫的激动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派秋月平湖的脸色。他缓缓道:“不为什么,他歌唱得好,学习成绩好,考上了好大学,签了好公司,阿真喜欢的也是他。”
“阿蔓太好了,我想毁了他。”冯荫双手交叠,做了个将人闷死的动作,与此同时竟然笑了。
多么美好,好想毁掉。
“你是真的想毁掉你弟弟吗?”水筠看着他的脸,忽然发问,“还是说,想毁掉自己?”
湖风吹开了冯荫的额前的长发,露出了一道道疤痕与肉芽,晦暗的月色将他照得仿若地狱归来的恶鬼,骇人极了。
水筠指了指脸,继续道:“我猜,冯蔓被你害死之后,你或许是过意不去,或许根本就是想自毁,才把自己弄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小水,你真的很聪明。”冯荫平静地望着他,声音却有着与之截然不同的凄厉,“杀了阿蔓后,我割了自己的脸,又一把火把我和阿蔓同住的公寓烧了。”
“这张脸,那间房子,还有过往的点点滴滴,都只会不断地提醒着我,提醒我那些我作为‘冯蔓’存活过的日子。”
他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切,到头来却像一根绳索,死死套在脖子上。
冯荫有些崩溃,呓语一般:“它们从来都没有属于过我,我要让它们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做了这么多年的面具人,我恨我的脸,我也累了。其实我想了很久,才明白……”他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虚空中,某个他一直牵挂的魂魄听。
想了很久,才明白一件事——只有把‘自己’杀死,才能让‘自己’重生。
一旁的卢念澈闻言,脸上血色尽褪。
水筠暗暗握紧了卢念澈的肩:“可你还是后悔了,不是吗?否则你为什么要来白鹅湖做救生员?这根本就是赎罪。”
冯荫喉结滚了两下,眼眶泛出泪花,也闪过恸楚。他对水筠的问题避而不答,转而道:“是的,我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