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沐没有开租赁车,而是搭乘出租车前往位于市中心的伦敦大学学院。摄政公园、国王十字车站、大英博物馆,一道道著名的本地景点从车窗外飞逝而过。
时间尚早,不仅路上空旷,就连校园里、教学楼里都寂静无声,几乎看不到一丝人烟。
走进脑科学学院的领地,一层不染的雪白色长廊,墙壁上悬挂着的大脑解剖图,还有空气飘荡着的淡淡的氯水味,都与楚沐记忆中的印象如出一辙。
没有丝毫变化。
楚沐想着,他总觉得时间在这里仿佛是停止的,似乎进入了另一个神秘的空间。
推开熟悉的办公室房门,江寒月已经等在里面了。
“好久不见。”
他穿着一件浅灰色的毛衣,搭配休闲的牛仔裤,看起来清秀又年轻,似乎与来来往往的学生们无异。不过,实际上江寒月已经是这所全球顶尖学府中的佼佼者,在脑科学领域、认知神经科学等领域颇有建树。
由于是临时插入的会谈,时间定在工作正式开始之前,没有助理或助教接待。不过,楚沐早就对这里的程序驾轻就熟,他沉默地坐到那张橘红色的单人沙发上,江寒月给了他一杯热茶。
“我睡不着。”楚沐说道。
不提前因、没有后果。
这句突兀的话在江寒月听来无异于是在说“我又病了”。
事实上,这就是楚沐想要表达的意思。
在他看来,昨晚的失控是一种倒退——指临近结案,亦或是在结案后出现病情反复的情况。
江寒月坐到他的对面。
“先和我聊聊你回国后的生活吧?我有好几年都没回去了。”
楚沐想了想,说道,“……我和他在一起了。谈恋爱、同居,这些事都比我想象的好了太多。”
对于这样的回答,江寒月并不意外。
在过去漫长的治疗中,楚沐的话题大多只围绕两个人——他的母亲楚洁,以及那个江寒月不知道名字的男孩。前者是起因,后者是未来。
当然,偶尔,楚沐也会谈论他的父亲和阙青,但次数不多,且全部由江寒月主动提起。
“那挺好的。”江寒月道。
这话发自内心。因为他看到了楚沐微微泛红的耳尖,说明他在羞怯,他的感情在流动而非初见时那般,犹如一潭死水。
楚沐摇了摇头,“……不好。”他想起了贝季风青青紫紫地皮肤,“我怕我会伤害他,而且,”他自嘲一笑,“他看到了阙青给我拍的那些照片。”
“他有什么反应?”
“……没介意,也没生气。”楚沐回答,可听起来并没多少底气。
江寒月了然,“但你不相信。”
沉默片刻,楚沐缓缓点头,“我不是不相信他,我只是不能相信我值得现在拥有的一切。”
是的,在经历漫长的折磨后,楚沐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再次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可与贝季风在一起后,他却觉得自己越来越接近“平凡”。
他甚至开始充满希望地计划未来,去做一些他真正感兴趣的事,而并非单纯地去完成别人的期望或期待。
但他值得吗?
他上一次想要挣脱枷锁,就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母亲。
尽管贝季风从未提起过,但楚沐不得不承认,演员这条路,他就是为了贝季风而走的。
江寒月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楚沐的面孔。
很难想象,这么一个漂亮的人竟也会觉得自卑,但以楚沐的经历而言,这样的情绪并不意外。在他的潜意识里,总觉得自己的出生不被祝福,没有人期盼他活在这个世界上。
江寒月拿过桌上的空白A4纸,递到楚沐面前,“就试试吧。”
楚沐拿过纸和笔,知道江寒月要求他书写的内容。这个过程,他已经重复过无数次了。
在白纸的顶端,楚沐落笔。
【我不值得。】
他的眼眸闪了闪,正要继续写下去,江寒月却忽然开口,“这次换一种。”他的眼角带着几分鼓励的笑意,“试着写写‘你的想法’和‘他的想法’。”
楚沐一顿,我的想法——
我不好。
“你真好。”
没人会爱我。
“爱你。”
我会搞砸全部,所有的一切。
“妈的,你没有搞砸。”
我想要的从来就没有得到过。
“我们回家。”
我曾活得很不堪,我会伤害他。
“我就想和你长长久久。”
“楚沐,你已经好了。”江寒月说道,“你不再想要扮演你的母亲,也不再抗拒面对自我,大部分的时候你都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可是……”
“没人能夜夜安眠,也没人能永远冷静自持,不要把每一次的愤怒、难过、烦躁都当成洪水猛兽。这只是一个活人应有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