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抬眼,便瞧见昨晚给自己冷脸的儿子站在对面,他回想着刚才跟中介说的话,脸色变了又变,最终摆出副冷脸,撑住那张名为“父亲”的面皮。
谁知谢臻一句话,就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你要卖房?”
谢志强咽了口唾沫,一张脸拉得更长,直接跳过这个话题,“你怎么过来了?”
“路过。”谢臻说着,径自往前走。
中介就在小区边上,顺道路过不稀奇,可谢志强心里还是不踏实。
他望着儿子渐远的背影,大步流星赶上去。
接下来,父子俩就这么沉默着,各怀心思,却始终无人开口。
其实卖房这事,谢志强并非一时心血来潮。
那套房子他早就想卖了。
早些年老婆没了,他又干了那么些糊涂事,一桩桩一件件,那屋子都是见证,白天还好,夜深人静的时候,堵在心里的石头便沉沉压下来,叫他不得安生。
当然了,卖房子不是儿戏,儿子闺女也得有落脚的地方,还得看看时机。
于是拖着拖着,儿子都快上大学了。
这些年,他手里没攒下什么现钱,供一年学费不成问题,可是往后呢?
再说从赵峰手里接的活儿,一旦成了烂账,到时候不止拿不着钱,工地上那伙人指定要闹起来。
有一个周家富上门,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谢志强琢磨了好些天,最终拿了主意——得卖房,卖了手里就宽裕了,闺女儿子如今也大了,好安排。
可是真到了临门一脚,谢志强又犹豫了。
他甚至都能想到,儿子知道这一出之后,会是个什么反应——
轻则冲他发火,重则指不定干什么。
谢志强也闹不明白了,他这个当老子的,这些年累死累活,怎么到最后,却把儿子养成了仇人呢?
街道嘈杂,车流与行人交织,这一路走来,唯独这对父子最安静,他们仿佛被丢进一口金鱼缸,巨大的玻璃将两人笼罩其中,与周遭隔绝开来。
俗世的喜怒哀乐,与他们无关。
身旁路人来来往往,有行色匆匆的独行者、结伴而行的学生、还有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
小男孩嘴里嚼着什么,一边冲身旁的人口齿不清地喊道,“爸,父亲节快乐!”
“你昨天下午,是不是见了赵叔……”
谢臻开口的刹那,两个声音仿佛产生共振。
眨眼间,金鱼缸碎裂,谢志强恍然瞧见了外头的世界——
原来,并非所有当爹的,都有个仇人似的儿子。
别人家孩子,今天能高高兴兴说上一句“爸,父亲节快乐”,可到了自己家里,比起他这个老子,儿子更关心的是赵峰。
赵峰!
又他妈的赵峰!
赵峰就他妈是个老油子,嘴上跟你亲近,面上摆着笑脸,一旦动真格,钱肯定是一分都掏不出来的。
昨天下午茶楼里,他强忍着脾气,听赵峰扯了好半天屁话。
再扯下去就换做感情牌,“这两年日子都不好过,咱们理解万岁吧,你说呢?”
理解他祖宗!
想起赵峰那副嘴脸,谢志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却听见谢臻问,“你们昨天结束的时候,是几点?”
“四点来钟吧。”
“具体什么时候?”谢臻追问道。
谢志强火正旺呢,差点一句话吼回去,余光瞥见儿子神色严肃,到底忍了忍,回忆道,“差不多……四点一刻吧。”
“之后呢,赵叔去了哪儿?”
“我哪知道去!”
“你们昨天见面的时候,赵叔有什么反常的地方吗?”
谢志强没再吭声,他当时没要到钱心里憋着火,压根就没心思想别的,再说了,赵峰能有什么反常?
还不是那德行!
“你再仔细想想,”谢臻试着引导他,“你们说话的时候,他是不是很着急?频繁看手机、时间,又或者……”
着急,看手机?
肯定着急啊,赵峰那孙子可不是想赶紧敷衍完了拉倒!
见他没反应,谢臻又问道,“临走的时候,赵叔是开车还是打车走的?”
“打车走的,说是醉茶不舒服。”
“赵叔醉茶?”谢臻一怔。
这是此前从未出现的信息,真假与否,现在倒是不用纠结,因为更重要的在后头,“那他打车回家休息了?”
“没回家,车开那方向不对,不是往他家去的。”
“那是哪儿?”
谢志强原以为儿子随口一问,没想到这接二连三的,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耐心也消磨完了,“我哪知道?!”
谢志强一嗓子吼完,谢臻陷入了沉默。
他在意的是,不论醉茶是真是假,赵峰离开茶楼之后,并未回家,也没回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