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眠默了下。
她有种与生俱来的、面对陌生人的抗拒:“……可以不去么。”
商贾“嗨呀”一声,将他俩都拉着往赤者方向推去:“去吧去吧,赤神的客人就是我的客人。我叫阿苏热,在神火城西边开了家酒肆,等你们从赫兰寺出来,大可来寻我,我为你们提供今晚住处!……有偿的。”
温眠:“……”
箭到弦上,不得不发。
在所有人的注目下,温眠只好被鬼面护着加入赤者的队伍,跟在五步一响的钵音后徐徐前行。
·
神火城实在是过于大了。
温眠和鬼面本就因长途航行灰头土脸,又穿了身格格不入的玄衣,如今游街似的跟在红衣僧人身后走过大街小巷,如何能不引人注目。
她只恨自己将青面面具落在小船上,鬼面倒还能掩盖面容,她就是完完全全被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还要多久?”她终于受不了,咬牙去问身边的赤者。
而就在这转头的瞬息之间,她清晰瞧见身旁赤者的骨钵内,竟有滴突兀浑圆的墨点。那墨点似珍珠,而今静止于钵底中央,并不跟随赤者走动而摇晃,十分奇怪。
正待她还欲细看时,一只深褐粗糙的手从侧面滑过来,严丝合缝地覆于钵沿上,挡住温眠探查的视线。
赤者的面容依旧隐藏在阴影下,但说话语气是温和含笑的:“这位善人,赫兰寺马上便到。”
果不其然,这场被千百人瞩目的游街在经过某个拐角后,终于似迷宫抵达终点,瞧见了白墙红顶的高塔。
或许是因大漠中绿洲稀缺的缘故,赫兰寺不若东陆建筑,占地面积很小,但塔楼极高,窄窄塔身若一柄直冲云霄的利刃,行人仰头落冠才能极目至塔顶。
塔周围倒是被四四方方的红墙围起来的,为赤者们腾出块院落来。如今温眠二人便是被引向院中,正好瞧见塔旁还有几处重重叠叠的别室,漆成正黄色的台阶于别院两边曲折而上,让温眠想起后峰竹笋的笋衣。
正对着院门处放着热气腾腾的锅炉,几个赤者围着炉火忙忙碌碌,见着一众人进门后齐齐躬腰行礼。
“该不会是想请我们吃饭。”温眠暗忖。
果不其然,前头带路的赤者停住脚步,转身朝温眠走来。
“善人,东陆远道而来,还请入院内进食。”
温眠看了看那头被盖住的锅炉,直接问道:“是吃什么?”
那赤者或许从未见过有来客如此不懂礼数,愣了愣才回答:“今日是……黓海银鱼粥。银鱼都是赤者们今晨亲自去捕捞的,想必风味会符合贵客您的口味。”
温眠从未接触过僧人,正在纳闷赤者怎么同书上说的不一样,非但不茹素,还亲自杀生,因此并未迅速作答。
这反而给了鬼面从背后拉扯提醒她的机会。
温眠正出神,便感知到鬼面的手指在她背上晃动两下,正是“不吃”的哑语手势。
她面上不显,眨眨眼道:“抱歉,我不吃鱼。”
这次连他们周围的赤者都沉默下来,气氛一时死寂得古怪。
温眠潜意识便察觉不对,又以万分诚意补充道:“我并非寻找借口,当真是自幼不吃鱼。此次前来西域途中,我们于海上断粮,被逼无奈靠吃海鱼维生,如今再看这些,确实……心里这关过不去。”
她话说到这个份上,赤者便不好再说什么。
那带头的赤者语气依旧温和慈悲:“既然如此,便是在下的罪过,对贵客招待不周。不过还有一事需告知贵客,神火城并无客栈,贵客总得有落脚之处,不如今日姑且留宿赫兰寺。”
温眠忙摇摇头,脑筋急转许久才寻到说辞:“城中西边的阿苏热邀请我们去他家酒肆作客,我们住他家就可以。”
她生怕赤者还要再度挽留,朝他们点头致意后,便要往门口走去。
有赤者试图伸手牵她,可指尖还未触及温眠的衣袖,便被鬼面劈手拦断,野兽般的低低咆哮从喉间滚出,瞬间喝退那群僧人。
“贵客来去自有缘法。”带头的赤者劝道,“日后若贵客再来,在下必会备好合适的食材。”
他这番话一出,其他赤者遂放弃,垂首跟随他前往锅炉旁排起长队,待到锅炉跟前,则安静地将骨钵递过去,盛出热腾腾的粥来。
鬼面拉着温眠急急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将手放在腹部,生怕被赤者发现般小幅度快速比划:[那粥闻起来有问题。]
妖族的嗅觉比人族敏锐千倍,既然鬼面这般说,便是有他的道理。
[别管他们,我们赶紧走。]
温眠点点头,加快脚步踏出赫兰寺。
直到两人都置身寺外,暴烈阳光如瀑落在两人肩头,温眠身上骤然冒出大量的汗,瞬间浸湿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