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她刚打开们的瞬间,入眼便是鬼面坐在青石台阶上的背影。
从身后望去,温眠能看见对方高束的墨发以及白皙的后颈。鬼面的肩背很直,又瘦削,看上去……不知怎么就叫温眠觉得熟悉。
在听到背后响动后,鬼面亦是转过头来。他的额发被雨水沾湿,低低垂在面具之上,像为面具平添几道裂痕。
外边的雨不知何时变小了,黑云散去后,竟有丝丝缕缕朦胧夕阳投射至院内,映出浅池内漫漫星河来。
在被洗涤透绿的芭蕉叶下,鬼面缓缓抬手,传达的话像是陈述,又像是祝福:
[你自由了。]
·
温眠站在门槛旁沉默片刻,径直走到鬼面跟前蹲下,而后去将他的手握了过来。
这个举动似乎让对面有瞬间慌乱,忙想将手抽回。
“别动。”如今的温眠已能开口,久未说话的嗓音略显生涩,声线冰然。
她干脆坐在鬼面身边,将手里的纱布和药膏俱是放在腿上,以银剪切去对方臂上的破碎衣裳,再细致地重新替他包扎。
——这人也不知怎么回事,对她的事情事必躬亲,但对自己的身体全然不曾在乎。
温眠思及此处,黛眉不由得皱紧。
能够不被束缚地活着,是非常珍贵的事情。
如果自由是鬼面生而俱来的幸运,他便不能暴殄天物,随意损害自己的身体。
“活着是很不容易的事情。”温眠抬眸,却见对方微微垂首,像是在安静注视着自己。
“你要好好保护自己的身体。”她嘱咐道。
鬼面这次将她的话听了进去,颔首两下,随即又去指温眠腿上的翠绿叶片:[这是什么?]
温眠瞥了眼,道:“你回来之前,对面洗衣裳的阿姊给的。”
那叶家妇人赠她翠叶,若是今日鬼面没有回来,想必能救她一命。因此温眠便学着浣衣女子们的称呼,唤她阿姊。
鬼面在听后却蓦地紧张起来:[她看见你了?]
[你不是说,她与长留山有关联?]
温眠想了想当时与叶家妇人相遇的场景,摇首道:“她应当没认出我来。”
“这芦苇叶是她儿子交予她的防身之物,我得还回去。”
鬼面听后停顿片刻,最后似叹了口气,起身道:[我陪你去。]
“你受伤了,还是先休息吧。”温眠想了想,问道,“你还有别的面具吗?”
鬼面瞬间会意,去屋内寻来另一枚青面面具来。
他有些犹疑地递给温眠:[不太好看……]
温眠却直接接过后戴上。
她身形瘦柔,又穿着一袭素纱薄衣,头上发簪的青玉吊坠摇摇晃晃,看上去宛若雨后一枝细柳,模样可怖的面具戴在她脸上确实格格不入。
可温眠适应良好,还弯腰从下方歪头去瞧鬼面:“现在我们是同类啦。”
她重获肉身心情颇好,说完后戴着面具在院内四处探查,从与先前截然不同的视角再看一遍浅池菖蒲。
她甚至觉得住在这里也蛮不错。
这里有小桥流水,每天还有奇怪的传闻可听,如今她正好还未想到如何报答鬼面,两个人可以先停驻此处,戴着面具便是莽莽庭院中作伴的两只野鬼。
说不定也能成为叶家阿姊口中的怪谈异闻。
她漫无边际地打算着未来,在回身时猝不及防撞进个宽厚温暖的怀抱。
“抱歉。”温眠赶紧退后两步。
[我们不可能是同类。]鬼面抬手,第一句话却是如此。
温眠在辨认出他的意思后摘下面具,认真地看向面前男子。
这让对方有瞬间失措,像是要慌张躲避她的视线般,鬼面匆匆别过脸去,许久后才转回头来,继续道:[我不能一直和你在一起,你不是说想去西域?我会找船送你过去。]
刚刚才有初步计划的未来瞬间烟消云散。
温眠对“事与愿违”这件事早已习惯,沉默半秒后抬起头来,淡然答道:“好的。”
她这般轻易答应,像是反而让鬼面觉得不安起来,他十分焦躁地踱出几步,又急匆匆走过来,抬手似乎还想再说什么。
但温眠这次径直打断了他:“不过我还是得先去还东西,你先进屋休息,我借你的面具一用。”
鬼面又停顿半晌,仿佛内心十分挣扎,最后他泄气似的垂下肩膀,恹恹答道:[好。]
·
温眠便戴上那可怖面具出门。
雨停之后,街道上的人便多了起来。夜色渐近,江水两畔灯火通明。
温眠沿着石桥而过,中途遇见几个拿着风车嬉闹的小孩,那张青面獠牙的脸瞬间惹得几个孩童都哇哇大哭。
孩童的魔音穿脑比君凛的笑里藏刀还可怕,温眠连忙加快脚步躲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