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言语不敬,有几名郎官小心地去拉他的袖子:“大人,何必开罪于她……”
“为何怕她?”尚存冷笑,“若是死,先砍我尚存首级便是。”
黄昏的风吹得宫灯摇晃,执柔听了他一番话,缓缓走到了尚存面前。
“我为何要谢罪?”执柔玉骨窈窕,眸若点漆,“我上无愧于君,下无愧于民。你们今日因我姓薛而治我的罪,明日岂知又会给我冠上何等罪名,我承担不起。”
“你们若当真觉得大司马有罪,且去与他鏖战斡旋,何必要与我一女子擅作威福。”执柔姿态平静,说话不疾不徐,余下几位文官,都在她黑白分明的目光注视下,渐渐回避躲闪起来。
“尚大人,咱们走吧。待见过陛下,还要急着出宫呢。方才承明宫才来问过,别让陛下等急了。”
“再等一刻!”尚存冷冷凝睇她,“朝中尚有连坐之罪,自然不能因为娘娘是女子便免受牵连。娘娘若是委屈,不如先去问问大司马刀下亡魂,他们委不委屈!”
说罢拂袖而去。
执柔看着他们的背影融进细密的雨幕深处。却玉小声劝道:“今日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娘娘在少府监时,奴婢也听得几名小黄门在议论着。左不过是说大司马手握生杀,一点余地都不留。这些执金吾和中谒者,都是先前追随过陛下的人,也是这宫里头为数不多,心里向着陛下的人。”
一路走回椒房殿,执柔的身子被雨水淋湿了大半。
郑秦带着几名小黄门,替执柔提来热水沐浴。
花房果真在晚饭前送来了素馨花。执柔叫人沿着西窗摆成一排,先放在椒房殿里养着,待雨季过去之后再栽到缀霞宫去。
执柔一直沉默,许久未曾说话。
外头正是风急雨骤的时候,她才换了寝袍,外头便此起彼伏响起跪拜万岁的声音。
她不知道齐楹为什么会来,起先,她以为也会是像尚存一般,对她一通指摘。
“都出去吧。”齐楹先开口。
“陛下……娘娘今……”却玉的话还没说完,齐楹已经颔首:“朕知道了。”
于是椒房殿中,只余下了他们两人。
齐楹对她有话说,执柔猜到了这一点。
墙泥中的香料散发出一股叫人昏昏的气味,在这缠绵多雨的夏夜里,零星迸溅出些许暖意。
执柔穿着一身寝袍,赤着脚踩在地衣上,头发只用丝带松松绾起。
随着齐楹一步一步向她走近,她只觉喉咙处一阵酸涩弥漫。
离她还有五六步,齐楹便不再走了。他对着她的方向轻笑了声,缓缓伸出手:“在哪?”
第15章
他的发丝还带着水汽,外袍也未曾脱下,蹀躞带尚在滴水,濡湿开脚边的绒毯。
执柔垂下眼睫,缓缓俯身向齐楹行礼:“陛下。”
她声音不同以往,落在齐楹耳中亦是如此。
若不是黄昏后,太傅带着人匆匆赶来,语气中还有未散去的怒意,齐楹也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流血和死人啊。
乱世就得是这样。
但乱世,不该叫女人来陪葬。
至少不该是薛执柔这样的女人。
所以齐楹冒雨来了,踩着湿淋淋的砖石,听着雨水打在纸伞上的声响,他走得有些急,却又觉得自己的每一步,都未曾踩在实处。
一直到了椒房殿,他闻到了熟悉的气味。
除却椒房殿中经年累月未曾散去的香料之外,还有薛执柔衣袂裙裾间溢出的淡香。
尚存的话犹在耳畔。齐楹的心却莫名平静下来。
“陛下与刘临的事,就连臣尚且避嫌。这件事知道的人本就不多,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偏偏薛则简就像是后脑勺上长了双眼睛,竟在众目睽睽之下逃了。”尚存语气中带着怒气,“若有朝一日,刘临兴师问罪,臣却着实不知道该如何搪塞了。或许臣该提早上书于陛下,让陛下赐她一死。”
尚存对薛伯彦有着不加掩饰的恨,以至于一同恨上了薛执柔。
“不是她。”齐楹对尚存如是说道。
“冠业侯哪里会真心襄助朕。”齐楹用手示意元享为尚存看茶,“老师先前既说大争之世,人人相争,冠业侯兵强马壮,在大裕之南眈眈相向,他的胃口何止是区区一座微州城?”
尚存沉默饮茶,半晌后才苦笑道:“陛下,为何臣举目四望,处处都是敌人。臣不知道自己该信谁,不该信谁。臣今日信任的人,或许明日就将对臣挥刀相向;臣今日倚仗之人,他日或将作壁上观。”
回答他的只有寂静的风声。
这个问题齐楹无法给出答案。
甚至,他自己亦深陷这一囹圄之中。
“陛下。”尚存再道,“陛下既不愿处置皇后,臣还有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