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27)

作者:步月归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因为父亲知道,他不会有羽翼丰满的那一天了。”薛则朴的语气平淡,就像是说吃什么那样简单,“姐姐若喜欢这天家富贵倒也罢了,只要姐姐拿自己当薛家人,什么泼天富贵都会有的。怕只怕,姐姐进了这未央宫,贪恋皇后的宝座。亦或是姐姐,爱上了御座之上,不该姐姐去爱的那个人。”

“父亲叫姐姐入宫,可不是让姐姐做皇后这么简单的。”薛则朴站直了身子,轻轻替执柔捻去肩上的落花,“他只是姐姐脚下的土,他既无法欣赏姐姐的倾国之姿,亦无法替姐姐拂去鬓下之尘,姐姐进宫,是要做父亲的耳目的。”

“姐姐这个后位是父亲推着姐姐坐上去的,姐姐可别忘了。”

薛则朴走后许久,执柔仍站在这一地残花之中。

暑热正盛,离开枝头的素馨,很快都干枯蜷曲了起来。

执柔抖开袖襟,捡起一片干瘪的花瓣,却玉上前去搀扶她:“娘娘……”

她一言不发,一片一片将花瓣捡起,才捡了一小部分,一阵风吹过,她襟上的花瓣便似雪片一般被纷纷扬扬地吹落。

执柔抿着唇,再重新捡起。

有脚步声停在她身后,一只手伸过来,准确无误地拉住了她的手腕。

这只手的主人用了几分力,执柔被他拽了起来。

怀中的花瓣飘飘撒撒,散落在风中,香盈满袖。

齐楹面无表情地站在庭院里。

“陛下。”执柔低低唤了他一声。

不知他来了多久,更不知他听到了什么,又想说些什么。

她感觉面前那个人张开口,话至嘴边,却又换成了另外一句:“用膳了么?”

这不是个很好的开场白,执柔胡乱摇头。

“朕看不见,就当你没吃过,走吧,和朕吃点东西。”

他拉着执柔的手往外走,执柔只得顺着他的力气亦步亦趋,一直走到缀霞宫门口处时,她才不受控制一般回头看去。

春深似海。

满地残骸。

“别看了。”齐楹明明看不见,却总是这般洞若观火,执柔感觉这世上似乎没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他左手握着盲杖,右手牵着执柔的手。

这里离承明宫很远,倒是离椒房殿更近些,齐楹辨别了一下方向,而后对执柔笑说:“听了一上午的折子,还没来得及叫人摆膳,朕能不能去你那,讨一口饭吃?”

这是个借口,他笑意浅浅,只会叫人莫名一阵心疼,于是执柔还是答应了。

坐在椒房殿的暖阁里,却玉带人摆了膳,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这是他们俩头一回面对面坐在一起,元享立在齐楹身侧替他布膳,每样菜都只夹两箸。

齐楹吃得不多,盛夏的金阳被窗框切成了一个又一个小块,把这椒房殿中的一切都镶嵌上了一层金边,齐楹的姿态矜贵,似是一幅古画上的人。

执柔只埋头吃麦饭,齐楹对元享说:“给皇后添碗汤。”

一碗鹿肉芋白羹送到了执柔的手边。

执柔盯着这碗羹汤,犹豫着开口:“陛下,今日……”

“食不言,寝不语。”齐楹握着汤匙,缓缓舀起一勺汤羹,“朕明白你的意思。”

一直到膳后用来清口的茶汤送上来,他们二人都没再说话。

齐楹的脸色不大好看,人看着也有几分虚弱。

执柔懂得几分医理,知道他近来肯定很是辛苦,约么也没太睡好。

暑气翻涌,椒房殿中哪怕放着冰鉴,仍旧有些热。

“朕能不能借你的地方睡一会。”齐楹开口道。

执柔嗯了声:“臣妾叫人给陛下铺床。”

宫人们轻手轻脚地忙碌起来,元享替齐楹解了外袍,执柔下意识避开了眼去。

他坐在床边,脱去了天子的衣冠,几乎一瞬间便显露出一股病弱的苍白与单薄。

元享扶着他躺下,齐楹的长发自床上垂下:“占了你的位置,得向你告罪才是。”

“没事,臣妾不困。”执柔轻道。

“还得劳烦皇后半个时辰之后叫朕起来。”齐楹顿了顿,“下午还得见大臣。”

听着齐楹的呼吸渐渐平静匀长,执柔起身走到了屏风后面。

那里摆着一张屏塌,仅能供她一人斜靠着。过去,她也总是这般一个人坐在这绣花读书。

却玉为她端了杯雀舌茶,执柔还惦记着缀霞宫的事:“你去带人把那些花收起来,就一并埋在缀霞宫吧。再去花房和扶风园问问,能不能移栽些新的过去。”

却玉领着人退了下去,执柔又端着书看了一会,到底还是意识昏沉地睡了过去。

许是睡得太浅,执柔做了好几个光怪陆离的梦。

好似是在江陵的旧邸,她才八九岁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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