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甜腻的幽香飘来,齐楹闻到气味后,不动声色地微微皱眉。
“正如你所想。”齐桓露齿而笑,“外域进贡来的,香气浓郁醇厚。”
阿芙蓉的味道闻过一次便忘不了,齐楹静静地看着齐桓将杯中的液体饮尽,又续上一杯。连饮三杯之后,才像是缓过一口气。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齐楹道。
“是了。”齐桓点头,“人生在世,本就该及时行乐,何必受尽百般折磨。这点,你就不如我。”
齐楹笑了一下:“是。”
他们兄弟间本没有幼时的情意,成年后又难免几番争权夺利,能这样太太平平坐在一起,也不算是件容易事。
“御鸟司养了不少飞禽走兽,这些畜生里面,朕最讨厌的便是鹫这种鸟。”齐桓别有所指,“它们不等你断气,便虎视眈眈地落在你身边。只待你一合眼,就将你撕扯入腹。这样的畜生,这江山上下,不知道有多少。”
对于自己的朝堂,他渐渐有了力不从心之感,以至于常常让他思考,这些人过去的归附有几分是真情,有几分是假意。
“朕听说,尉迟明德写信给你了。”齐桓面色平淡。
齐楹闻言并不否认:“嗯。”
“齐徽姑母到底还是偏疼你些。”齐桓拨弄着自己手上的戒面,“朕有时总是会生出一丝恍惚,觉得咱们还坐在长安城里。父皇的万寿节上,赏了你我兄弟一人一顶紫金冠的时候。”
细算起来,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那天宴上,我的盲杖被人弄丢了,还是陛下牵了我的手,送我回承明宫去。”齐楹说得平心静气,齐桓“哦?”了声,随即又笑:“这事朕倒是不记得了,难为你记了这么多年。”
齐楹笑笑,并不计较。
这些年得到的善意太少,以至于历历在目,清晰可数。
齐桓众星捧月一般长大,何尝会将这些小事记在心里。
“朕前几日看了看太子,也算是你的小侄子。”齐桓像是在叙家常,“也不知你何日能有自己的孩子。”
“子嗣上的缘分,”齐楹平心静气,“我不敢奢求太多。”
“总归会有的,为人父的心情很玄妙,也只有你当了父亲才能懂。”
桌上放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是一个黑红的雕花漆盒。
“奴才们收拾书房时收出了不少东西,这里头有薛执柔读过的一些书稿,我留着也是无用,拿给你吧。”
他的目光落在漆盒上,目光幽微:“朕珍藏了好些年才明白,强留无用这个道理。”
“把她接来吧。到了朕如今这个地步,太皇太后是不会再打她的主意了。”齐桓轻轻闭目,“朕这个窝囊皇帝做了太多窝囊事,还不至于难为一个女人。”
走出门时,阳光亮得几乎迷了人的眼睛。
这个漆盒沉甸甸的,压得身后的小太监直不起身来。
石子路两旁的水池里养了白金、黑红的鲤鱼,水面上绿莹莹的浮萍看着也有了几分春天才有的感觉。
端盒子的小太监脚下滑了一下,托盘连带着漆盒一路跌在了地上。
泛黄的书卷被春风吹得哗啦啦作响,吓得小太监忙不迭地跪在地上。
一个东西从书卷中掉了出来,被日光照得剔透晶莹,齐楹躬身将它捡起,竟是数月前他亲手交到太皇太后手中的兵符。
*
最初那一阵子,齐桓对王含章生下的小太子并不上心。
也不过是多过问了几句吃喝琐事,待小太子的身子好些了,他偶尔也会召他过来看看。
四五个月的孩子,正是才认人的功夫,一来二去便和他亲近起来。
每次见他,总是对着齐桓笑个不停。
久而久之,齐桓终是将这孩子放在了心上。
这日,他对着迎春说:“你去告诉皇祖母,往后太子便由朕亲自教养。”
那时徐太后恰巧在他身边,见此情状不由得有些忧心忡忡:“儿女绕膝的确是好事,只是无论如何,朝政才是最要紧的事。”
不知从何时开始,齐桓对朝堂上的琐事越发不放在心上,听徐太后如此说,齐桓拿着布老虎的手微微一顿。他笑:“既已决定了逍遥度日,自然要选个最快慰的法子过活。横竖前朝的事有大臣,再不济还能有皇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