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柔咬着唇,拿炭笔打了个稿。是一尾金光璀璨的鲤鱼。
“虽惭锦鲤成穿额,忝获骊龙不寐珠。”齐楹笑说,“《列仙传》里说,鲤鱼是仙人的坐骑,能驮着人成仙去的,可见是好意头。”
颜料都是现成的,执柔蘸着颜料来上色,不知不觉就用去了近一个时辰。
先前齐楹的那把旧琴被他寻了出来,之前为了给应清修琴,已经将琴轸拆去补给了应清的那一把。如今这把琴早就不能弹了,只是一直保护得好,擦了棕油装在盒子里。齐楹找来工具,要将琴弦拆下来。
“拿这个给你做风筝线。”他笑,“更结实些,不至于被风吹断了。”
执柔的目光落在那把琴上,有些不舍。
“找根别的什么线也成。”她小声说,“把琴弄坏了,有点可惜。”
她始终还记得齐楹弹琴的样子,像是从哪个钟灵毓秀之地走出来的清隽文人。
手上拿的就是这把琴。
“不可惜。你喜欢听,往后还会给你弹。”他的指尖抚过每一根弦,“我们执柔的笔墨才是无价之宝,丢了就可惜了。”
风筝做好了放在西窗下晾着,齐楹说:“灭灯吧,不然总是要听元享的絮叨。”
说罢他抚额又笑:“早些年他不这样,怎么年岁长了,反倒琐碎起来。”
执柔将灯烛吹灭,与齐楹一道在屏榻上躺下。
窗外是漫长的风声,两人躺在枕头上,却又像是枕着风声在入睡一般。
那一晚前半夜时,执柔睡得不踏实。许久没见这样流血的事了,梦中又像是回到了江陵,回到了那个纠缠她许久的梦境里。她艰难地呼吸着,举目四望,满眼火光冲天,不知自己该逃往何处。
这一回却和以往不同,一个高大清癯的身影自烈焰深处向她缓步走来,拨开浓雾,唯独能见他一双深色的眼眸。
“执柔。”他对着她伸出手,“和我走吧。”
那双眼睛藏着千山万水:“不要怕。”
她骤然睁开眼,额上全是汗。
四野一片昏暗,只听见身旁有人轻笑:“梦醒了?”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执柔却听出了一丝不对劲。她撑着身子坐起来,借着依稀的月光看向齐楹。他半靠着床头,闭着眼睛,人像是在假寐,脸色却白得像纸一样,执柔彻底醒过来,一面去摸他的手腕,一面问:“你不舒服吗?”
“有一点。”他笑道。
这男人总是把不妨事挂在嘴边,能坦言说有一点,只怕已经难受许久了。
他许久不曾发病,药都比以往少吃了许多。执柔下地去找药,心里也异常地酸涩。
白日里的事情他纵然不说,也成了他生病的诱因。
齐楹的药还有剩余,不至于叫人手忙脚乱,执柔倒了温水来给他喝,折腾了小半个时辰,他才渐渐好了些。执柔拿巾栉来擦他额上的汗,被齐楹按住了手。
“原以为过去处处掣肘,为的是这双眼睛。”他半闭着眼,“如今才知道,不得已的事太多太多。”
不给她说话的机会,齐楹拍了拍自己身边:“躺着说。”
执柔偎在他身旁,慢慢用手搂他清瘦的腰身,这动作她做得生疏,脸上不由得微微发烫。
“没有人会是白死的,你不会辜负他们。”她轻声说,“就像你过去说的,所有人都是会死的。”她心里也为着季则昌的事伤心,却还是得宽慰他,怕他沉溺在这件事里头,钻了牛角尖。
齐楹笑了一下,全当是作答。
已经过了后半夜,外面静得不像话。
执柔心里不踏实,总也睡不着。齐楹便侧过身来,把自己的手指搭在她的眼皮上,迫使她合上眼。
她纤长的睫毛在他掌心里眨啊眨,被他轻轻在臀上拍了一记:“要睡了,小姑娘。”
他在让她不要多想。
指尖有些冷,指腹已经有了些回温。这只骨节分明的手指上,还带着淡淡的墨香,执柔脑子里胡乱的想着,是不是睡前他练字时沾上的。
除了墨香还有他身上的味道,很淡也很踏实,当真是能催人入梦的。
她在他身边应了声,打算先佯装入睡,再瞧瞧他是不是当真都大好了。
可不知不觉间,伴着他指缝间露出来的、独属于他的味道,她竟渐渐睡实了。
听着身边的呼吸声变得匀长,齐楹缓缓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随着动作牵动了里衣,他低头看去,是执柔的手在轻轻拉着他的衣摆。
她秀气地微微拧着眉,宛若梅花上的一捧春日白雪。
齐楹静静地看了良久,用手指将她的眉心熨平,轻轻落下一个温柔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