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在长安时,她刻意输银子给他的铁官季则昌。
季则昌如今的生意做得很大,几乎遍布了整个益州,见了执柔,掀起衣袍就要跪:“娘娘。”
执柔退了半步,又去看齐楹,小声说:“这样的称呼不得宜,季先生不必如此。”
季则昌不肯,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才起身。
执柔在齐楹身侧坐下,有茶倌来替她上茶。就在这个档口,齐楹隔着桌案来拉她的手,从她掌中将她一路捏着的药丸拿了出来。
最外层是用蜡封存的,被她拿了一路,手上都蹭了一层蜡油。
齐楹眼底有笑:“担心我,嗯?”
他将她的手轻轻放在自己摊开的掌上,另找伙计要了快巾栉来给她擦手。
巾栉都是用热水烫过的,摸上去有些热,齐楹托着她的手,细细地将热气吹散。
从手指到手腕,擦完了也不肯松开。
执柔面前的茶盏被茶倌重新烫过,注满了茶汤。
齐楹将目光转向季则昌,示意他继续说。
“既然王爷如今来了益州,我的生意还是要和王爷来做的。”他推来一张纸,“刀枪剑戟,辎重战车,如今咱们都是能造的。上回送来的生铁如今已经打了一批战甲出来,接下来我能做的,都会做。”
听言语,他们已经往来许久了。
“你过去和齐桓交易,如今转而投我,不怕吗?”
季则昌酣畅一笑:“则昌从始至终都知道自己要效忠的人是谁。既然知道,焉有害怕之理。再者说,报国之心人人都有,个人性命实在太轻太轻。我这一次来益州,就是将各个堂口都交付给王爷,这样就算我死了,这条铁线也不会断。”
后来执柔才知道,因为季则昌一直和益州有往来的缘故,薛则简才派人暗杀了他的长子。他悲痛着掩埋了儿子的骸骨,转过头来,继续将铁器运到益州。
青山埋骨,家仇国恨。
这种事,总有难两全的时候。
齐楹端起茶杯,以茶代酒地敬他,季则昌饮下后,眼圈微红:“如今能见王爷身体康健,则昌老怀安慰、心胸激荡。天下盼明主,恰如久旱盼甘霖。这一天若能早日到来,则昌虽九死而不悔。”
齐楹颔首:“多谢。”
二人茶杯相碰,季则昌笑道:“愿大裕山河万里。”
从鸣山舍出来之后,二人如同路人般各自离去。
齐楹虽将丝绦重新覆上,却依然缓缓回头望去。
看不见茶舍高悬的匾方,只有耳畔隐隐传来的喧哗。
“我会派人护着他。他与我有往来的事情,早晚会被齐桓知晓。”齐楹倚着马车,轻声说,“他已经没了一个儿子,我不想因为我,让忠臣流干了血。”
“那不如早一天送他离开益州。”执柔轻声说,“至少在他自己的地方,能更妥帖些。”
“他本就冒着危险来的,早一天出去自然是好的。”齐楹叫了一声元享,元享在马车外应了声。
“找几个人,今夜就送季则昌离开益州。”
齐桓布下了许多人,在齐楹身边的眼线至少有十几个。齐楹有心要隐瞒,但总不会是天衣无缝。他一步一步,离权力更近,却何尝不是愈发危机四伏。
齐楹不想将这些说给执柔来听,但又知道她并不似外表那般柔弱。
“怕不怕?”齐楹笑问。
“怕什么?”执柔抬起眼睛来看他,“怕死吗?”
齐楹笑着,没说话,他单手解了丝绦,静静地盯着她看。
“活着都不怕,还能怕死吗?”执柔亦露出一个笑,“微明,你只管去做,我都会跟着你。”
青春正好的女孩子,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说出口的话,像是亮堂堂的春光。
“好。”齐楹捉了她的指尖来轻轻的吻。
马车自长街行过,月亮藏在雾蒙蒙的云后面。
冷的是秋霜,热的是情肠。
*
梆子打过第二声,齐楹侧身睡在外面,压抑着掩唇低声咳了几下。
执柔轻轻动了动身子,齐楹便在被子下面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吵醒你了?”
“没。”她小声答,“心里不安定。”
齐楹派出去护送季则昌的人一直没回来。
他拍了拍她的胳膊:“没事的,天快亮了。”
执柔见他咳嗽得有些厉害,想要帮他倒一杯水,才起身来,就听见元享隔着一道门压抑着说:“主子,鸣山舍那边出事了,您要不要去一趟?”
季则昌如今就宿在鸣山舍附近的民房里,齐楹听罢起身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