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国家,最重要的便是钱,为了钱也可以做很多不该做的事。
能坐在这里的人,不光是有钱的,更重要的是权势。齐楹被赐封汝宁王之后,一时间想要走他门路的人多得数不过来。二楼雅间的窗户开着,他独自坐在正中,眉下系着三寸宽的丝绦,人疏朗风流,笑意矜淡,像是将这身金质玉相的皮囊做成一副面具,松松地扣在脸上。
“陛下要查大乌山的事已经成定局了。可王爷有所不知,大乌山的矿一直是钱疏在做。钱家是望族簪缨,他开矿这事,陛下也不算不知道。钱疏的意思是,若汝宁王能将这事在手指缝里漏一漏,钱疏愿意开这个数。”说话那人比了个五,“五十万两。这都是孝敬您一个人的。”
齐楹听罢,神色平淡:“这倒不是个小数目。”
听他这么说,陈益贺以为有戏,立刻说:“说到底只是几个生民的事,死也就死了。这五十万两都是现银,不会叫王爷为难的,若钱大人真熬过了这一回,他说另有五十万两奉上。”
花疏木影笼罩了他一身。
“好啊。”齐楹淡淡道,“你去告诉他,就说我答应了。”
陈益贺听完,果真欣喜异常:“多谢王爷。”
品茶的地方,偏得有人弹唱,唱的都是从《诗》中选的词儿,配上了曲调,听上去果真是多情善感的。
陈益贺走了,进这间雅室的人又换了一个。
来人名叫赵延年,是个生意人。
他想要花钱捐个官,开价十五万两。
齐楹没怎么犹豫,也答应了。
茶壶里的热水冲过了好几遍,茶香早就散了大半,只有一缕稀薄的梅花香气还留在杯子里,齐楹没舍得喝,只是放在鼻下轻轻地闻。
元享从外头走进来,附在齐楹耳边说了什么,齐楹敲桌案的手轻轻一顿,微微颔首:“我一会就到。”
元享走出去之后,赵延年忍不住同齐楹玩笑:“汝宁王如今怕是门槛都要被官员们踩破,亦或是有红粉佳人,要对王爷一见倾心。”
齐楹听罢微微一哂,却不作答。赵延年见他默认,心中也忍不住浮想联翩。
人人都道汝宁王视财如命,但凡以金钱相邀,他无不答允。却不知这样的男人心中,会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或是风情万种,或是娇花照水,总得是百媚千娇、倾国倾城才是。
带着这个念头,离去时他向走廊尽处多望了一眼。
恰好看见一个纤细的侧影,那个女人风尘仆仆,衣衫有些凌乱,却几乎叫人忽视她的衣着,只记得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紧跟着,他又看见了元享按着佩剑的手,心中有些打鼓,急急忙忙地退了出去。
今日要见的人还没有见完,齐楹按捺着,又坐了快两个时辰。
时间也过了黄昏,天地间只余下残阳吞吐出的巨大光辉。
鸣山舍的堂倌挎着竹篮,轮番给各个雅间的贵客们送上热毛巾,外头丝竹声时远时近,像是个将醒未醒的梦。
齐楹没有接他递来的毛巾。
而是向着隔壁那一间空着的雅室走去。
推开门,室内独属于执柔的气味便藏不住了。
混着花果香与木质的冷香,柔和清冷。
齐楹没往里走,只是安安静静地在门口站着。
直到听着脚步声一步一步走近自己,他终于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原本还有话想说,譬如若齐桓真有心,跟着齐桓大概过得也不会差。再譬如,他不是不去搭救她,齐桓的院子里自然也有他安插的眼线,就算执柔不逃,他今晚也会把她救出来。这样的话说出口,都像是人穷志短,于是他到底没有一一明说。
执柔的手从他臂下穿过,松松环着他的腰。
这两间雅室只隔着薄薄一面墙,墙是木板做的,根本隔不住声音。
齐楹也没想瞒她,他说的每句话、见的每一个人,都一丝不漏地落进了执柔的耳朵里。
他不解释,执柔也不追问。
隔了数日不见,执柔却看得出齐楹的疲惫,他像是几个昼夜都没有合过眼,下颌泛起一层青色的胡茬。她抬手轻轻摸了摸,齐楹便笑了。
这个笑意比先前真切太多。
“叫你见笑了。”他道,“让你看到如今我也有为五斗米折腰的时候。”
“很缺钱么?”她轻声问。
“是啊。”齐楹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只是这样谋财的法子也是釜底抽薪,不是长久之计。”
“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买耕地。”齐楹没在这件事上有隐瞒,“许多百姓在灾年卖了地,如今没了生计只能饿死。豪强们囤积居奇,不论是土地还是种子。这样的事我若不做,明年就会有大量的生民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