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了片刻,又继续说:“但我总觉得,江陵的月亮要更圆更亮些。”
“月是故乡明。”齐楹的氅衣是单层的,唯独领口处有一圈兔绒滚边,他的皮肤白得宛若透明。齐楹合着眼,感受着风中细微的花香,“江陵已经是齐桓的了,他现在声势浩大,半数江山都在他的掌中了。”
“这是你给他的。”执柔轻声说。
齐楹笑了一下:“因为从来都不是我的,谈何给不给呢?”
“说说吧。”齐楹拉着执柔在廊下坐着,“说说你的事,还有长安的事。”
执柔想了想该从哪里起头,顺着说了下去:“尚令嘉怀孕了,是薛则简的孩子。我想送她出宫去,没料到她会被薛则简抓住带回来。薛则简要拥立她腹中子,有个名叫吕慎修的臣子,想要攀附我的衣冠裙带,也是薛则简授意的。”一句话带过了诸多残忍与肃杀,齐楹听闻后,默默良久。
齐楹很少会主动评价什么,也不喜欢主动去表露自己的观点。
他深陷囹圄,沉疴缠身,对于这些事,他并不想徒增烦恼。
“回去吧。”他没顺着执柔说起的那些事继续说下去。
执柔扶着他回了房间,外间放着一张床,看上去平日里是元享睡觉的地方,她犹豫着打算在那里睡下,又或许在齐楹房内找个地毯将就一夜。齐楹不肯,非拉着她上榻来。
“若是被人看见……”
“不会有人来的。”齐楹闭着眼笑,“做过不知多少个这样的梦,哪一回我都以为是真的。唯独现在,却觉得好像是假的。”
执柔靠着他,感受着一道衣料后面他灼热的皮肤。
挨得这样近,两厢贴在一起,熟悉的气息盈满肺腑。执柔发觉自己并没有忘记齐楹干燥温热的怀抱,她头脑中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能在此刻平抚下来。
困意排山倒海般向她涌来,她窝在齐楹的怀中,感受到他在轻轻拍她的背。
执柔的内心从没有像此刻这般平静放松。齐楹就在她身侧,比起过去百般悬心,她终于觉得自己有了掌控这些的一丝错觉。她掌控不了齐楹,更无法摆脱漂泊无依的命运,但此刻,她终可以稍稍不去恐惧明天。
那一晚,执柔梦到了很多光怪陆离的事。江陵时的旧宅再到长安城,醒来时睁开眼,头顶是青灰色的床帐。齐楹侧身面向她躺着,她才醒来,人还混沌着,齐楹便已经吻过来。
他的吻没什么力气,一只手扶着她的头,另只手搭着她的腰。
这两片唇依旧柔软,执柔在这一吻中乱了呼吸。她怕叫人听见,只顾抬手去推他,软绵绵的,不像是责备,倒像是三分嗔怪。齐楹笑了一下,松开她,声音低低沉沉的:“想了好一会儿了,只是你睡得沉,不想叨扰你好睡。”
顿了顿,复又说:“便是日日如此,也总是觉得不够。”
外头将亮不亮,天空泛出一丝淡淡的蓝。
偶尔有鸟叫声依稀传来,执柔起身来用水盥漱,膳房送了饭菜来,执柔拿到齐楹手边问他想吃哪个。他没什么胃口,摆摆手说不吃了。
执柔想了想,还是将食盒都封起来,想要等着元享回来一起吃。
她心里悬着一口气,怕他出了什么岔子。
正胡思乱想着,外头喧哗起来。执柔走出门,元享正从院门外走进来。
他不知是受了什么伤,脚步有些踉跄。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塞进执柔手里:“快藏起来。”
里头装着的是执柔叫他买的药。
执柔立刻将药塞进衣服里,就看见一队侍卫走了进来。
为首那人模样端正,眼中的阴郁和煞气却太重,他看着元享冷笑说:“方才有人看见有人翻墙进来,我现在派人来查,来人,给我搜。”
那十余个侍卫立刻分散各处,开始细细搜查起院子来。
那人缓缓走到元享面前,突然抬手捏住他的肩:“你们西跨院有没有什么动静?”
肩上的手带着十足的力气,元享面无表情:“未曾。”
十余个侍卫搜了一圈查无所获,那人在他身上拍了拍,才终于松开手:“但愿不是你们在耍花招。”
他身量健硕挺拔,脸如同剑刻般棱角分明,一双眼眸阴测测地盯着元享,像是盯着猎物的狼。
待他走了,元享终于松了口气,他躲进厨房里,将自己的上衣掀开。
他的肩头中了一记镖,他用一层布死死缠着止血才没有被发现端倪。
此刻,殷红的血已经渗透了白色的布料,稍稍一用力,便是刻骨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