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何尝猜不出齐楹已经做好了从容赴死的准备。
只是人生亘古长夜,舍弃二字并不像想象的那么容易。
“好。”齐楹闭着眼,渐渐弯起嘴唇,“我答应你。”
他没有问执柔想做什么,他早已经习惯了答允她。
“只是这件事,我一来没有十足的把握,二来这件事若失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可能会让你更加痛苦。”
“嗯。”
“你不怕?”
齐楹笑起来的样子像是一个晴朗的黄昏:“怕你难过而已。”
他的手指将执柔的碎发挽到耳后:“以前太年轻,太容易被困难打倒。”
余下的话他没有说完,哪怕到了今日,他说话仍喜欢留一半。
既是留余地,也是点到即止。
执柔咬着唇,过了一会才说:“我会给你用很大剂量的阿芙蓉。”
“这东西你知道,是会叫人成瘾的。”
“你若是离不开它,只会更不体面。”
她终于抬起头看向齐楹的眼睛:“比起求神拜佛,我更愿意来求你。”
“不必求。”齐楹低道,“依你。”
他的脸有些苍白,但藏在苍白背后的,是他毫无保留、不加掩饰的爱。
没有说什么“只要你高兴”这样肤浅的话。
他说得每一个字,平淡却有力量。
很多时候,执柔觉得并不是自己在撑着齐楹,而是那个眼盲的男人,手中握着一盏孤灯,安静地站在她背后,为她照亮出一条清晰的道路。
执柔笑了一下:“可不许后悔。”
“嗯。”
灯影轻轻晃了一下,齐楹侧着躺下来。
“执柔。”他笑着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在呢。”这个声音分外熨帖。
“我和阳陵翁主,是假的。”他说。
“我知道。”执柔摸了摸他的头发,“我们才是真的。”
这是格外孩子气的一句话,沉沉的笑自齐楹唇边荡漾开:“我们如何真,你来说说。”
他分明病着,语气仍和过去一样,风流中带着情真。
执柔的脸微微一红,她的手指捏着自己的袖口,反复摩挲着:“不记得了。”
“果真漂亮女人是要叫人伤心的。”他撑着精神同她玩笑,“好了,我来问你,若别人问起你的来历,你该如何说?”
这一套执柔已经熟了:“我说我是江陵的,一来我会说江陵话,不会叫人觉察出不妥,其二那地方离这远,不容易叫人摸出底细。”
“这说给外人自然是没问题的。若有人刻意去查,很容易查到你是从北面来的,到时你又要如何解释?”
“探亲。”执柔小声说,“那我说自己去探亲的。”
“什么亲?你得知道,血缘至亲的关系,一旦撒一个谎就得用好多个谎来圆。”
听他这么说,执柔认真忖度起来:“是我未婚夫,未婚夫在长安。”
鱼儿咬钩了,齐楹眼里带着笑:“你未婚夫是长安哪里的,为何与你订亲?”
“是……是青梅竹马的关系。父母之间是朋友,于是给我们指腹为婚……”她小心翼翼地编着自圆其说的谎话,没有发觉笑意几乎要从齐楹眼中流淌出来。
“我记得你说的话了。”他笑,“下辈子,就照着这故事来投胎。”
“我们是青梅竹马,长大后情投意合、齐眉举案。”
才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执柔扭过身子:“原来是哄我说这个。”
“这辈子是我没这个缘分。”齐楹枕着自己的胳膊,“若下辈子能照你说的过,我觉得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咬字很轻,执柔去捂他的嘴:“不准说了。”
她的指尖带着柔软的淡香,执柔感受出齐楹唇角弯起一个弧度来。
他在她掌心里点头,执柔这才肯松开他。
“最后一桩,若是见到了阳陵翁主,你该怎么说?”
这的确是一件为难事。
阳陵翁主见过她,甚至两个人还说过话。哪怕隔了些年岁,却也万万不会健忘到不记得她的容貌。
“若她要带你见齐桓,又该如何?”
执柔咬着唇思索,齐楹抬手,轻轻用手指将她的唇片拯救出来。
“她平日里不往我这来,也不会过问我的事。”齐楹平静道,“你不必忧虑太多。她并不是坏人,也有自己的不得已之处。”
曾几何时,阳陵翁主只因不愿嫁给他,便以死相逼。
她只拿活死人这三个字来形容齐楹,他却也不愿去怨恨。
“安江王兵败尉迟明德,受了很多申斥。你可以拿长安的消息与她做交换,她必然不再为难你。”齐楹顿了顿,“我心里是很愿意齐桓来坐这个江山的,但是不论何时你都不能将自己知道的全盘托出,你要让他们知道你是有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