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喂了小半碗,执柔便将碗放到了案几上。
“陛下才醒,吃得多了会难受。”她弯着眼眸说,“待陛下好些了,臣妾给陛下做烫羊肉。这还是臣妾父亲教的,把羊肉片成蝉翼一样薄,用筷子夹着,在滚烫的汤里滚两三下,才一变色就捞出来,裹上麻酱和小葱一起吃,那味道吃过一次就忘不了。”
不论她说什么,齐楹都含笑着说好。
他吃了点东西,人也有了些精神:“宫外都如何了?”
执柔摇头:“方懿和来过,臣妾还没见他。”
“让他来吧。”齐楹对着执柔伸出手,“你替朕瞧瞧,朕现在的样子能不能见人。”
他看上去只是有些疲惫,倒也并不憔悴,只是鬓发已经散了。
执柔原本喜欢他醉玉颓山的姿态。
现下却只觉得口中满是涩苦。
“臣妾替陛下梳头发吧。”
“好。”
执柔从架子上拿来木梳子,坐在了齐楹的身后,让他借力靠着自己。
他的头发不如过去那般光滑柔亮了。
缠在梳齿上,须得小心着细细梳开。
手指从齐楹的发丝间穿梭着,执柔想到的却是上回齐楹为她绾发的时候。
他不用眼睛,只凭一双手为她绾发。
彼时,他们尚在试探,他温情款款,她却不敢动心。
不过是半年光景,许多东西便和过去不同了。
她为他戴正了冠,齐楹靠着她,轻声说:“等往后,朕会买一个宅子。你替朕绾发,朕帮你洗头。”
他顿了顿,又说:“宅子买在江陵,若真有落叶归根的那天,咱们就一同葬在江陵。”
齐楹眼中闪着细细的笑意:“朕不想留在长安,朕随你一起,好不好?”
他说了这么多没有边际的话,轮到执柔点头了:“好,臣妾也永远和陛下在一块儿。”
齐楹听罢,闭着眼,漾开笑意:“真好啊。”
方懿和进来时,执柔便坐在齐楹身侧。
齐楹脸色苍白,披着狐裘,神情依然矜淡。
“栎阳那边还没什么动静。薛则简几次差人来过问,金吾卫只说薛伯彦要与陛下秉烛夜话,所以他们还不知道薛伯彦的死讯。但还有一件事。”
方懿和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既不敢看齐楹,也不敢看执柔:“齐桓已经到了函谷关下,他说想见一见陛下。若陛下不见,他就要把一样东西公之于众。”
齐楹淡淡道:“什么东西。”
虫鸣声微弱地响起,夜风吹过油灯,把人影拉得摇摇晃晃。
方懿和的头垂得更低,声音像是从齿缝间传递出来的,咬字入骨:“当年太后将皇后娘娘赐给齐桓为太子妃的诏书。”
第48章
这道诏书知道的人原本不多。只是有心去探听, 也并不能算是一个秘密。
轻飘飘一道懿旨,强行将执柔剥夺到了齐桓身边。为的还是成全她死后的哀荣。太后这一番手段不可说是不恶毒。
若将此诏大白于天下,更是坐实了齐楹的夺妻之仇。执柔便成了齐桓名正言顺的妻子, 到了那时,齐桓想要强迫执柔到他身边去, 便也是合情合理。
齐楹的神情并没有什么改变,他颔首:“好, 朕知道了。”
“朕记得薛则简一直在光禄勋供职,擢他为光禄丞, 秩俸千石。栎阳的领军之将中朕记得有一个名叫王岌的, 一直是薛伯彦的左膀右臂, 擢升他为羽林中郎将,再让薛则朴领虎贲中郎将的衔儿。并许诺说, 薛伯彦的爵位日后由薛则朴承袭。”
羽林中郎将与虎贲中郎将统称为羽林虎贲, 都是两千石的高官,权力上互相掣肘。王岌是薛伯彦身边的一员猛将, 又是老臣, 对于薛则朴这个年轻人自然是不服气的。齐楹想让他暂时腾不出手来。
“薛伯彦的死讯无论如何都是瞒不住的, 你叫上太常卿,即刻去他们府上颁旨。”
犹豫了一下,方懿和说:“陛下,这么擢升会不会不妥?薛则简薛伯彦的长子, 如今只是区区千石的官职,而薛则朴却一跃而上,连升两阶, 甚至有了承袭爵位的尊荣,只怕薛则简……”
说到这, 他渐渐品出了几分其中滋味:“臣这就去。”
齐楹颔首:“去吧。”
从始至终,他都握着执柔的手,就连她想要回避都没有机会和开口的余地。
等到方懿和走了,齐楹终于轻轻放开了执柔的手。
执柔给他倒了杯温水,齐楹却垂着眼睫莞尔道:“手没什么力气。”
半是委屈,半像是撒娇。
杯中的水倒映着一丝烛光,执柔递到齐楹的唇边:“臣妾拿着,陛下尝尝烫不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