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近来也找过人来望气,他们都说长安的龙气已经散了,倒是洛阳的天空中常有祥瑞之兆。这是上天给我们的指示,陛下还是要顺应天意。”
薛伯彦的目光环视群臣,无人敢与之对视,齐楹缓缓抬起头,还没来得及开口,便是一阵压抑不住的咳嗽,他拿着帕子掩住唇边,却有星星点点的猩红沾在了素白的绢帕上,他面若金纸,摇摇欲坠。
不知是谁高声喊了一句:“陛下这是怎么了?”
离得近的几个大臣都变了脸色,薛伯彦离他最近,下意识上前一步想要去搀扶他。
他的手才碰到齐楹的胳膊,余光所触之处,猛然发觉齐楹的掌心有冷刃的寒芒闪过。
薛伯彦心下当即大惊,急欲后退。
齐楹却在此刻抬起头,手中那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向薛伯彦的颈上抹去。
年轻的天子唇角还挂着血液的猩红,将他的薄唇染得愈发凄艳。
那双浓黑的眼眸,带着冷冽的机锋与寒意。
颈间一凉,薛伯彦难以置信地伸手去摸,满手黏腻,血溅三步。
他猛地扼住齐楹的喉咙。
此刻的薛伯彦,再也说不出话来,喉间只有荷荷的风声。
齐楹被他紧紧扼住,那双如湖水般的眼眸,却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与视死如归般的释然。
齐楹的眼睛已经逐渐能看见人影依稀的轮廓,所以才能一击即中。
脖颈间薛伯彦的手越收越紧,齐楹几乎无法呼吸。
大臣们呼喊声,禁卫军的短刃交接声都渐渐远了。
耳边只隐约听见珠帘相碰的声音,一个婀娜的影子出现在他的视野范围之内。
玉坠珠摇。
看不清她的脸,齐楹却知道她是谁。
第46章
齐楹心里是想要对她笑一下的。
这些年来, 他其实没觉得自己做成过什么事,受制于人,家事国事都不能由他做主。可这一次, 比他想象得还要顺利。
多少个日夜,他的脚下踩着的是游丝一般的线, 只能负担起他一个人的重量。什么挚友亲朋、什么爱侣妻眷,从晏崇观死后他就知道, 这些人间的感情本就不能属于他。
现下,他杀了薛伯彦。既是给自己一个解脱, 也是给执柔留下一线生机。
薛伯彦扼住他喉咙的手骤然一松, 在大臣们的众目睽睽之下, 这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司马轰然倒地,眼中还带着强烈的不甘和恨意。
事发突然, 大臣们都呆立当场。
方懿和带着禁卫军冲进前殿, 未央宫的四座宫门皆被关闭,金吾卫手握腰刀将未央宫围得像是一个铁桶, 不许任何人出入。
齐楹跪坐在地上, 艰难地呼吸着, 执柔跪在他面前,手都在颤。
“别害怕。”这是齐楹说的第一句话。
齐楹的手指染了血迹,他在自己身上擦了擦,才肯将她搂进怀里。
他的眼睛只能看见执柔的轮廓, 他对着执柔伸出手,轻轻捂住她的眼睛:“不要看。”
执柔脸上满是眼泪,她咬着自己的嘴唇, 不肯呜咽出声。
他已经没有力气了,几乎是跌倒在执柔的怀中。每日都在靠药物遏制的沉疴在他体内横冲直撞, 血气上涌,腥甜的液体涌到齐楹的唇边,他怕执柔害怕,压抑着咽了下去。
像是将一团雪吞入腹中,四肢百骸一起涌上无休止的寒意。
执柔的手终于搭到了齐楹的手腕上,而齐楹早已没有了推开她的力气。
他能感受到执柔的手在抖,温热的眼泪滴在了他的手背上。
齐楹靠在她怀里,听着她有力的心跳,心里却渐渐觉得安宁。
“执柔。”他唤她的名字。
执柔嗯了一声,声音都带着哽咽。
“抱抱我。”他垂下眼睫,声音轻得宛若一声叹息。
没有自称朕,齐楹像是困倦归家的孩子。
执柔将齐楹抱得更紧,他的身体像是雪花一样冷,呼吸间的起伏都是微弱的。
纤长的睫毛低垂着,面色苍白,安静得好像已经死去。
“微明,微明。”执柔低声叫他,他的头无力地垂在她的臂弯,鬓发散乱,一缕搭在脸侧,余下的垂在半空。瘦削的下颌,苍凉的鼻骨,淡色的薄唇,还有颈下被薛伯彦扼出的红痕,一切在葳蕤的烛火中像是一幅凄美的图画。
执柔的余光落在不远处薛伯彦的尸体上,再到仓皇无措的大臣们身上。
金殿上的楹柱高耸着托起巍峨的宫阙,万字纹宫门外是湛蓝辽阔的苍穹。
最后,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齐楹的脸上。
此刻的齐楹终于呈现出了一种符合他年龄的温润与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