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无歇神色一滞, 她手里的这棵大萝卜比刚才喂兔子的要大上一圈, 很明显是特意留给他的。
桑无歇本能地产生了抗拒的心理, 他不习惯别人对他好,这是一种危险的讯号,于是选择性地将怒意从脸上展露了出来:
“喂妖物的东西,你竟拿给吾吃?”
谢凉宸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随即微微一笑:“可是在我心里,魔尊大人就像小兔子一样可爱,当然要吃最大最甜的萝卜了, 对不对?”
桑无歇似乎对“可爱”这个词很敏感,每次谢凉宸夸他可爱, 他的耳根子就要红上一刻钟。
鲜红的萝卜带着血腥的清甜,恣意窜入了他的鼻尖。
体内的魔种天生带着嗜血的冲动,撺掇着他的感官,导致桑无歇也对血腥格外敏感。
这么大的一个萝卜,脆生生的,看起来吸满了血水,让桑无歇实在没有办法拒绝。
他抿紧了唇将头扭向一边,余光却锁紧了谢凉宸手上的萝卜,嘴上依旧倔强:
“吾不喜此物,你拿走吧。”
谢凉宸心神一动,回忆伴随着这句话汹涌而出,她记得自己第一次煮螺蛳粉给师尊吃的时候,师尊似乎也说了同样的话。
嘴上说着不喜,吃起来却是一口接一口,甚至吃完了还要翻出私藏的白馒头蘸着汤水吃。
谢凉宸心情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和师尊长得一模一样的魔尊,心中几分酸涩,几分温暖。
谢凉宸知道他喜欢,于是充当了那个主动的角色,将大萝卜捧上前,又掏出了一个小勺子,哄道:“我喂您吃,好不好?”
桑无歇闻言身子有几分轻颤,却抿着唇看向一边不说话。
他的血司向来只有被他当成血包吸食的份,从来没有一个敢对他提出喂他吃什么东西的请求,这种越了界的关系,让桑无歇感到紧张和恐怖,因为他向来知道自己不是个彻头彻尾的魔尊。
魔尊本该冷漠无情,百毒不侵,可是桑无歇一直都隐隐约约地知道,自己可能没有无情到那个地步,他的心没有冷到麻木无感,也没有硬到刀枪不入,就像未完全冻结的内心还保留着一丝柔软,害怕这半分柔软变成自己的弱点,所以偌大的魔宫空无一人,只有这些嗜血的兔子日日夜夜与他作伴。
至亲走了,挚友死了,而这些兔子不会离开他,就算死了一只,还有千千万万只。
这几百年来,他已经忍受了太久的黑暗。
他不是不能继续忍受下去,可是谢凉宸的出现,让他似乎看到了一缕光,就像失明已久的人再一次看见了万物的颜色,既害怕,又痴迷,想要抓住,又怕光芒从指缝中溜走后会再一次陷入万劫不复。
谢凉宸看桑无歇发起了呆,自顾自地舀起一勺萝卜,轻轻递到他唇边:“尝一口,不好吃的话我们就不吃了,好不好?”
桑无歇这才回过神来,而她手中的勺子已经触及他的嘴唇,冰冰凉凉,温度触及灵魂。
他看着眼前那一块萝卜,双眸逐渐爬上细密的血丝。就像看着什么令人生厌又生惧的东西,几乎要把那块血萝卜盯出一个洞来。
谢凉宸没有注意他袖袍下越握越紧的拳头,而是歪着头继续把勺子又往他唇上挨近了些。
“尝一口嘛!”
就在这一刻,桑无歇突然暴起,抬起手掀翻了谢凉宸手中的勺子,
银色的小勺掉在地上,顺着高台的台阶一步步摔落下去,发出清脆的数百声响,听得谢凉宸心神震颤。
紧接着,少女的手被死死攥住,力度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腕骨。
剧痛让谢凉宸意识涣散了几秒,魔尊将她拉入怀中,禁锢似的抓住她,只听得耳边传来一句:
“你会离开吾吗?”
这一句来得突然,没有半点铺垫,而他的语气隐忍到极致,带着一分若有似乎的哭腔,甚至还带着几分病态的占有欲,听上去十分沉哑。
谢凉宸被死死攥着手,痛得嘴唇发白,却还是睁开眼睛坚定地望着他的双眸,一字一句地说:
“我不会离开你。”
桑无歇不相信地又将她的手捏紧了几分:“你……说的可是真的?”
谢凉宸的声音已经虚弱得几乎失声,但还是坚定地说:“我,绝对,不会,离开你。”
“永远不会吗?”他紧接着又要确定一次。
“永远不会……”谢凉宸已经失了力,说完这句话之后痛得呜咽了起来。
她的呜咽声就像敲醒桑无歇的闹铃,谢凉宸手腕的钳制猛然松开,当剧痛消失的那一刻,谢凉宸就像一个受惊的孩子一起一伏地呼吸着,而她白皙的小臂上已然出现一个鲜红的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