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了我最恨的人,并且把这种恨意播撒出去,企图在每一个喜欢我的人心底也埋下这些种子,就如夏浚译在我心中埋下的一样。我愧对莱纳德,愧对伊维塔,愧对托比——我自以为清醒地拿捏着他们的短处,通过戏弄他们的情感来从他们的身上套取我需要的东西。我不择手段,见不得光,不拿人当人,只把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都当做谋取钱和权的工具——这就是夏浚译,活脱脱的夏浚译啊!
我想起早上那个拒绝了我递过去的现金的只有一条腿的女孩,她天使般的笑容逐渐地占据了我的整个脑海。她没有自怨自艾地说命运待她不公,没有放弃一直以来的梦想和期待。她在圣诞节即将到来的时候,一边在垃圾桶里翻找别人不要了的日用品,一边憧憬着好日子终将到来。小巷肮脏,而这一点也没有影响到她的笑容,她干净温柔得如同冬季的暖阳。
想着她的笑容,对比着记忆中夏浚译的冷言冷语,我恍然明白过来——命运馈赠给我们的最有价值的礼物,便是一颗无论遭遇任何困境,都仍然能温柔地对待自己和旁人的心。这个礼物命运馈赠给了每一个人,有人打开并使用了,如她,有人却还没看见,如夏浚译,如我。
无论如何,我都不允许自己和夏浚译成为同一种人。我不想再继续这样下去,终有一天沦落到和他一样的地步,内心充满仇恨、戾气、黑暗和残暴,无论是怎样的美好都无法将其拯救,只能通过毁灭和糟践身边的一切来发泄自己心中那永远不会停止的痛苦和暴虐。我不能变成他,变成那个不管有多少人环绕也感觉不到温暖的,可悲、可鄙、可耻、可恨的孤家寡人。
想到此处,我终于开口,对李菲菲说:“你也永远是我的妈妈。”
这次,我是百分百真心的。
李菲菲闻言又大哭了起来。我看向福宝,他的眼中也盈着泪水。见我看他,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他走上前来,一只手放在我的肩膀,我没有躲。
我内心那愤怒的火焰好像在逐渐平息。
在刚才的一番思索之后,我好似掌握了一枚去往另一个世界的钥匙,这个世界遍地都是绿草鲜花,蓝天白云,天朗气清。这十几年仿佛是我做的一场迟迟未醒的梦,就在刚才的那一刻,猛然一下,我终于得以从噩梦中解脱了出来。
李菲菲不知道哭了多久,最后还是我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真的对不起你,我欠你的一辈子都没法还清,澜澜。”她抬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我从来没想到过他是那样的人,甚至不敢想象世界上会有这样的人……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了那么多年的苦……我没保护好你,也没保护好我的亲生女儿,我一直是一个不称职的妈妈。”
“你确实不适合当妈妈,你倒是挺适合当女儿的。”我不知从哪儿来的开玩笑的心思,笑着说道。
听闻这句话,李菲菲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我的小腿一下,那模样无疑是在撒娇。我竟然对她心生怜爱——她虽然这个年纪了,但经历过的事情实在是不多,刚才的这番话不知道在她的心里生成了多大的震动——不光是养女这么多年来竟偷偷攒下了这么多对她的怨恨,还有她共同生活了大半生的前夫,如此一个衣冠禽兽却是她曾经深爱过的人,她的眼泪大多也有这个原因。
我滑坐到地上,有些怜悯地将她搂到怀里,终于也落下了眼泪。福宝从一旁拿过纸巾,给我们两人擦泪,继而也坐在了我们身边。
李菲菲又哭了一会儿,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坐直了身子。她拿纸巾擦干净脸,甩了甩头发,扭头看着我,一脸坚定的样子,说,澜澜,你还想继续上学吗?
我不知道她在搞什么名堂,耸了耸肩。
“我是认真问你的,澜澜,你认真回答我。你还想不想继续在洛杉矶读书?”
“……我不知道。”我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如实回答道,“我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说实话,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我听宛华说过你的事情,不光是以前夏浚译怎么逼着你讨我欢心,还有你本科时为了钱讨那些男人欢心的事情。”我注意到李菲菲不再称呼夏浚译为阿夏,“那么多年以来你都隐藏着自己真实的想法、一直压抑着,长期以来无法按照本心生活,那必然会对你的自我认同造成很大的影响。这种情况如果不及时加以控制的话,最后会发展为解离性人格障碍症,你会生病的。”
我震惊地瞪大眼睛看着李菲菲,好像在看一只鬼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