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终于明白过来了,我生命的主题曲不是抗争,而是沉沦。我不是夏知澜,不是张秧,我不是任何人——我就是个小丑,一个对世上的一切都不在乎、可以拿所有的人和事开玩笑的小丑。
我拎着几瓶酒到柜台去结账,店员女生问我要不要买一个圣诞帽,快要到圣诞节了。我没有回答。她有些担忧地看着我,问了句“你还好吗”?
我抬头看着她,露出笑容,说,很好,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我买了四瓶白葡萄酒,还有两瓶红酒,这都是我可以不必调酒就对着瓶子喝的,省事又省力。我抱着纸袋子往家走去,路上有很多熟面孔,是同学们正迎着灿烂的太阳怀着对一天的期待去学校上课,和我是完全相反的方向。我从他们之中走过,没有低头,不怕任何人认出我。虽然现在这个衣着松垮、形容枯槁的人根本无法让他们联想到那个精致美丽、阳光积极的克洛伊,但就算他们认出了我,我也不在乎。我已经决定了,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是值得我在乎的,再也没有了。我已经失去了和这个世界的任何关联。
我突然意识到,再过两个月就是我的生日了。
将近二十三年过去,我终于厌倦了和命运的斗智斗勇。从这一刻开始我不打算再费力去做些什么,我要成为一个随波逐流的人,随便这个世界将我带到任何地方去。如果我的下场是在洛杉矶的阳光中曝尸街头,那也和我本来追求的那种在美国离了婚、拥有财产、自由自在的生活没有本质上的区别,都只是等死罢了。况且,前者对我来说会是更加彻底的自由、更加淋漓尽致的解脱。
到家后,我坐在地上旋开白葡萄酒的盖子——我故意选了没有软木塞的酒瓶,为的就是能更快更方便地喝到酒。我将那甜丝丝中带着一点辛辣的液体倒进喉咙里,顿时感到一阵振奋。命运将把我带到哪里呢?宿命还能将我伤害到什么地步呢?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高尔基写《海燕》时歌颂的是对命运的抗争,他并不知道会这样呼喊的,除了积极抵抗命运带来的困难的人,还有我这种彻底放弃了的人。我这样的人也会渴望暴风雨,抱着一种嘲弄一切且嘲弄自己的心态,我就是想看看暴风雨到底能有多猛烈。不是为了磨炼什么狗屁精神,只是因为好奇,想看看我到底能死得有多惨。
一口气灌下半瓶白葡萄酒,我的胃被塞得鼓胀万分,心里却是畅快的。就在此时,我的手机接到了几条连续不断地提示,拿起来一看,是来自银行的信息。
我竟然收到了四笔转账,一笔六万刀,总共二十四万刀。
我都不知道银行会允许一天之内有几笔如此大额的转账。
接之而来的是伊维塔的信息,我努力聚焦有些迷醉了的眼睛,只见那条信息写着:你仍是一个有天分的作家,希望你完成学业,从此之后我们除了上课之外别无交集。
我有什么资格接受这笔钱呢?我又何必需要这笔钱呢?我已经不打算在这个阳光下的世界里玩下去了。我要堕入黑暗,而且要堕得干净利落,我不要欠任何人任何东西。
受到额度限制,我无法直接原路退回转账,只得打起精神给银行打了个电话,拒绝了这笔钱。和客服沟通的时候,我甚至烦起了伊维塔,怨恨她给我找这种麻烦,打扰了我喝酒的雅兴。
我将瓶中剩余的白葡萄酒一饮而尽,继而打开第二瓶。
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钟,还有八个小时天才会黑。真期待那时候的到来啊,我将会不顾一切、摒弃一切世俗的标准,打扮成我最爱的模样去地下派对狂欢。我这才意识到,之所以从前花了那么大的精力也没有寻找到“真正的我”到底该是怎样的,根本原因还是在意的太多、想要的太多。当对一切都不再在乎不再渴求的时候,成为自己竟然是那么简单且自然的一件事情,我怎么早点没有发现呢?
这是我重生的第一天。
第36章 第二十四章在地狱里沉沦
我不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会谈性色变。
“性”对于我来说是无师自通的,我在很小的年纪便被动地接受了许多讨男人欢心的知识。从初中男生恶意发来的成人片里,从听会的第一句难以启齿的日语里,从夏浚译短信中那些女人发来的视频里……长大后我不必多费心思,便懂得怎样呻吟、怎样反弓起脊梁、怎样假装自己因为登上极乐而陷入迷茫。我在各色男人身下卖力地演着,不光是为了钱,也是为了报复夏浚译。
夏浚译有权有钱,是我名义上的父亲,还比我多出好几十年的生活经验,二十来岁的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能报复他的手段寥寥无几。要么我就把他杀了,给他下毒,或者直接一刀子割了他的喉咙,但我凭什么因为他的错误而背上杀人犯的骂名和刑罚?我没有办法,只能通过和别人上床来报复他——他要强迫才能得到的女人,别人随随便便就能得到,这是我对他极尽所能的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