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稿那天是个周二,我主动约班里有空的同学们还有莱纳德课后一起出去喝一杯,和他们说今晚请客不光是因为交稿,也是庆祝我和男友分了手,趁机放出我单身了的消息。阿莱茵惊讶又失落地问我,那么浪漫的缘分为什么会分掉?我耸耸肩,作出一副理智知性的样子,说我们都觉得彼此之间不大来电,还是当朋友更好。那天晚上,当我借着哈哈大笑轻轻抚了一下莱纳德的小臂,收获了他有些错愕又掩不住喜色的眼神之时,我知道夏知澜彻彻底底地回来了,且比以前更加所向披靡。
我以为自己从此以后都将如此无坚不摧地生活下去,什么心碎什么伤痛和我都毫无关系;我以为福宝走的那一天我失去了软肋,世界上再没有什么东西是能打倒我的。
谁知,这天下午,只是一条微信,便将我击溃了。我输了,输得体无完肤。
微信是夏浚译发来的,只有简单的一段话:菲菲知道了。这是给你的最后一笔钱。以后不要再联系。
银行卡里有他转来的二十万,人民币,这对于我接下来三个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
最讽刺的是,接到这条微信的时候,我正在陪阿莱茵逛洛杉矶死亡博物馆。馆内寒冷的空气里,夹杂着电路嘶嘶声的电视新闻冷酷无情地播报着:“曼森家族给洛杉矶带来了挥之不去的阴影,从那之后,没有人家再敢不锁门便安然入睡……”
我看向展示柜里面那一件件沾染着死亡气息的藏品——断头台、囚服、尖刀、遗书……它们在我眼前震动起来,我感觉自己的躯壳也晃动了起来,仿佛就要进入展柜与它们融为一体,也成为一个代表“死亡”的展品。
“你怎么了?”阿莱茵发现了我的不对劲。
我虚弱地说,不好意思,我有些头晕恶心,想回家。
阿莱茵担心地问我要不要送我一程,我告诉她不必,花了票钱进来的,她就代替我把这个馆好好逛完吧。
出了死亡博物馆的门,十一月的洛杉矶虽然不算太冷,但我还是打了个寒战。扭头一看,死亡博物馆门口的墙上彩绘着一个巨型骷髅头,他呲着牙齿,好似在讥讽我。我气不打一处来地上去踹了它一脚,脚趾碰撞到水泥墙面,我吃痛地蹲下,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了一般。我突然有种问问苍天为何如此待我的冲动,抬头一看,远处的天边烧起了橙粉色的夕阳。
真好笑,来洛杉矶这短短一个学期不到,我已经看了比这辈子加起来的次数还要多的夕阳。
手机响了,是伊维塔打来了电话。她正在超市买水果,问我今晚想不想去她家喝酒,去的话她会买两瓶白葡萄酒。我想说“去”,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哽咽或者干咳。
伊维塔听我的声音不对劲,飞也一般地打车来到了西好莱坞的一个小酒吧与我碰面。我点了她爱吃的鸡尾酒虾,喝着一杯尼格罗尼等她。我一边喝一边盘算着一会儿该和她说些什么,盘算着盘算着,我突然意识到,眼前的情况我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无论我说什么,结局都只有一个,那就是与她道别。
我已经没办法继续留在洛杉矶了。冒着一无所获的风险在这里烧完剩下的存款和那二十万,远远不如回国去找个小城市,交个首付,在一间小房子里草草了此余生来得现实。
不过十五分钟伊维塔便出现了。她穿着简单的短袖和牛仔裤,头发扎成一个髻,应该是在超市打完电话就直接过来了。她向我快步走了过来,看见我手中已经下去大半的烈酒,挑挑眉,说:“事情有这么糟糕啊。”
我点点头,示意她点东西喝。伊维塔照旧点了一杯金巴利气泡酒,然后便专注地看向我。我看着她的棕色的眸子,那其中的担忧并未让我放松一点,而是更添了一把新愁。我多希望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永远都是快乐幸福的,只想看见她乐呵呵地笑完,抿嘴将长卷发撩到肩膀后面的那风情万种的模样。
而这样的日子,已经所剩无几了。
“发生了什么,克洛伊?”
我想了想,竟不知该从何讲起。她的酒上来了,她用修长的手指将杯沿上的橙皮挤了挤,丢进酒里,浅浅啜了一口,继而又认真地看向我。
罢了罢了,就照实说吧。即使无论如何都要道别,伊维塔作为我难能可贵的好友,也有权利知道我离开的真相和来龙去脉。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这件事,但现在是时候了。”我尽量用平稳的语气说道,“我是领养的,我的父母不是亲生父母。”
伊维塔怔了怔,没有意料到我竟然主动谈起了不怎么提到的家庭。她眼中那意外的神色只是闪了一下,便很快露出微笑:“这没什么,克洛伊,只要他们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