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克洛伊,真的对不起。我没想到那都是你的真实经历,之前还用那样高高在上的语气去评判你……真的对不起。”冯喻晗抱着我,充满力量的手臂将我箍得很紧,“我不该用那么尖刻的话去讽刺你的过去,克洛伊,你辛苦了,希望你以后再也不用受这种苦。”
还未等我做出任何反应,冯喻晗便用纸巾帮我擦掉脸上残存的眼泪:“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当一个作者写出并发表了一篇文章之后,这文章就不是完全属于她的了。读者怎样去理解,已经超出了她的掌控。在我眼中,《晨雾夕阳》 就是我理解的这样,虽然和你的本意不是一回事,但这也不能表明你做错了什么。”
“可是,我明明知道你误解了我的意思,却还是为了得到被搬上舞台的机会,隐瞒了事实……”
“虽然一开始你实话告诉我,我也照样会选你的故事,只不过会和你聊聊改编时的方向转变罢了。但我们没聊,你不也很明白我想要什么吗?改编后的剧本完全就是我想要的,这就够了。你能自行领会我的观点,并且在没和我沟通的情况下将剧本的主旨改得和这个观点严丝合缝,这难道不是更加说明,你是一个有本事的编剧吗?”冯喻晗说道。
我惊讶地看向冯喻晗,不明白她怎能如此善解人意。我对上她的眼神,这才发觉她漆黑的瞳仁里闪烁着的光芒是多么清澈——不是李菲菲那种单纯的清澈,而是一种见识过了太多,所以能宽厚和包容地面对世间一切的信念。
那眼神和伊维塔很像,我突然有点想她。
“你继父也太不是人了,如果可以的话,真该把他交给警察!可惜从方方面面看,证据都不足,只能希望因果报应总会找上他!”冯喻晗恨恨地说道,那眼神好似要把夏浚译隔空撕碎,“你养母也挺离谱的,但好在她愿意供你上学,也算是一种补偿吧。”
“没有一个好的家庭,这可能会是缠绕我一辈子的噩梦。”我丧气地说道,冯喻晗却向我露出了不甚赞同的眼神。
我不知所以然地看着她,她转了转眼珠,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洛杉矶吗?”
我摇摇头,等她说下去。
“我出生在一个极其重男轻女的家庭里,我有一个弟弟,你大概明白如果留在家里,我将会面对怎样的命运了。我从意识到他们偏心的那天开始就暗下决心,长大后要离开那个家,再也不回去。我不要被当做弟弟的血包,一辈子被他们利用。”冯喻晗说着,语气有些愤恨,大概是想起了童年时许多不快的事情,“拿了奖学金出国后,家里人一直问我,什么时候回去?他们总是说很想我,我信以为真,觉得内疚,每一次都心里有愧地应答,觉得我是不是从小到大都误会他们了。直到毕业后,我找到了工作,准备留美,我怀着自责给他们打电话,说近些年不会回去了,因为在这边找到了工作。你猜我妈说什么?”
我摇摇头。
“她大骂了我一顿,说我不孝,挂了我的电话。我也骂了自己整整一夜,第二天却收到了她的一个账单,上面是这些年养我的明细。我都不知道,原来我生命中的二十几年,她每一天都在记录在我身上花了多少钱,好有一天要回来。
那天我看见账单,问她,弟弟花了多少钱,你也这样记着吗?她好像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说,你能和弟弟比?如果不是生了你,你弟弟能过上比现在好得多的生活,是你耽误了你弟弟。”
没有想到冯喻晗竟然有这样的经历,我目瞪口呆地听着。
“那天之后,我才彻底认清楚,我其实是没有家的。他们所谓的想我、挂念我,只是害怕我回家给他们养老,不回家照顾弟弟罢了。 一开始我也很崩溃,整夜整夜地哭——毕竟从前的我只是感觉他们并不爱我,而这个感觉现在得到了白纸黑字的确认。我一时难以接受,一蹶不振,哭得眼睛红肿,连剧场都不去了。我的导师几天联系不上我,便来了我家找我。
听我说完所有的经历之后,我的导师只讲了一句话,就让我振作了起来。直到今天,我都仍在还我母亲给我的那张账单,但我再也不会因为没有父母爱而难过了——你想知道我导师那天说了什么吗?”
什么?我急切地问道。
“她说,斐,一个人出生的家庭是无法选择的,但你可以选择如何让它影响你未来的日子。”冯喻晗放缓了节奏,用坚定的语调说着,“她的话给了我极大的震动。从那之后,我便慢慢地学会了把一切没能从原生家庭得到的东西都送给自己——肯定、鼓励、照顾、爱。我确实有一个稀烂的原生家庭,但我拒绝让它塑造一个稀烂的我。我不是我过去经历的受害者,我是谁由我自己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