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父请程云清吃了一顿晚饭,席间斟酌着说:“你还年轻,人生才刚刚开始,都会过去的。阿续……如果有一天阿续回来了,肯定不想看到你这样。”
她黯淡的目光中霎时充满了希冀,不自觉寻找同盟,“您也相信阿续还活着吗?”
连父神色莫辨地看着她。
就现实而言,连续还生还的希望已经极低了。为此所做的一切都可能是徒劳的,是假设在他没死的基础之上。如果他还活着,以他的单兵作战素质,为什么这么久不出现呢?只剩下唯一的可能性,他人不在境内,而且要么是被伤病,要么是被其他问题绊住了,根本无法与国内取得联络。
边境线上相关的那几个国家,内部政治形式复杂,他参加的又是武装任务,牵一发而动全身,考虑到外交立场和成本消耗,无法公然组织大规模的搜救活动一一排查。可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作为父亲都做不到相信死亡推定,就此放弃。
他和程云清不同,多年军旅生涯的积累,让他有底气和能力,手头也有可利用的资源办这件事。但目前并没有更加明确的消息传回来,他不忍心再刺激她,更不想打破她好不容易构建维持的平衡,这个时候突然给她一丝微乎及微的希望,最后却被打破,无异于再杀她一次,这不是儿子愿意见到的。
于是,连父没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他一定希望你能尽快走出来。”
程云清勉强打起精神来,轻扯了下唇角,“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人们在绝境之中总在期待奇迹的降临。心气儿散了,人就活不下去了。可奇迹之所以被称为奇迹,恰恰是因为基本不可能实现。”
连父模棱两可地接了句,“这个世界,其实时时刻刻都有奇迹发生。”
程云清没再多说。饭毕,她按照晚辈的礼节一路将连父送到车前,听他语重心长地强调:“以后,工作和生活上遇到任何问题,都可以找我。”
“嗯。”程云清领情,颔首与他作别,“您多保重。”
隔了几日,程母在电话里说要来北京陪读。
起因是程云清下午出门太着急,把手机忘在了宿舍,恰好那天医院里有个情况复杂的病号,她回来晚了。
看到满屏几十通未接电话,她连忙回拨过去,接通后,对面带着哭腔的语气几乎算是哀求了,“清清……难过的时候多想想我和你爸,妈妈真的不能没有你。”
原来在父母眼里,她的状态已经差到一时失联就担心她自寻短见的程度了,她突然就醍醐灌顶般清醒过来,郑重答应:“妈妈,我不会寻死的,我会好好活着。”
程云清有时忍不住想,这世间或许有能经得起金钱和利益诱惑而不改初衷的爱,那伤痛,死亡的阴霾和孤独的等待呢?她想亲身验证一下,可大概要走到生命的尽头才能有盖棺定论的答案。
和连父见面之后,她慢慢聚集起了气力与坏情绪周旋,一周五天的半日门诊让她的生活变得更加充实而忙碌,系统里偶尔会跳出“林旭”的名字,每次看到,她的心头都会骤然重重一跳。
万一呢?她天马行空地胡乱发散着,这里是解放军总医院,或许他受伤了,失忆了……总之不管遇到什么意外,被转到这里都有其合理性,说不定哪天他就会像他们在江州重逢那次见面一样,突然出现。
但当她看向被推开的诊室门,无一例外都不是他,不可能是他。
只是同名同姓的其他人。
其实程云清心里比谁都清楚,即便真有奇迹降临,那患者的名字也不该是常见名林旭,而该是连续才对。
可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每次看到与他相关的一切表征和意象时心脏都会狂跳不止,这甚至已经演变成一种折磨她的生理性病态了。
程云清走到窗边,夜色如墨,满月高悬,城市楼宇内暖黄色的灯光星星点点,一派万家灯火,平安祥和的景象。
她好像也有些想家了。
程云清给何烨明打了个电话,说最近想去昆明把连续那个房子的相关手续处理一下。之前何烨明跟她提过两回,但她一直没抽出时间和精力,也从心底抗拒着,所以拖着没去办。
何烨明自然是没有二话,只说需要几天时间准备才能签字,还考虑周全地先帮她办理了一张临时出入凭证。
打开门时,程云清有一瞬间的恍惚,时间在这里根本就是停滞的,他们喝茶用过的那对杯子还摆在原位,粗陶材质,一点儿都不精致,是他们一起在附近的手工坊里亲手拉胚烧制而成的。一切都像是回到了他们一起度过的那段时光,仿佛只要坐在阳台上的躺椅里发个呆打个盹儿,下一刻连续就从外面回来了,手里拎着蔬菜肉蛋和日用品,还有她喜欢吃的那家豆花米线的外卖,隔两三日一定会有一大束她叫不出名字的鲜花。